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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是的。”
“最恨玄遥的人是谁?有最强烈动机的人是谁?如果考虑这些,浦登柳士郎的确最可疑。即便他真是杀害玄遥、伪装卓藏自杀的元凶,我也毫不奇怪,甚至觉得理所当然。”玄儿断然说道,“可是,其他人暂且不论,至少可以确定他——柳士郎绝非杀玄遥的凶手。从理论上讲,那种状况绝不可能发生。”
“嗯,是啊!”
——是这样的。
18年前,凶杀案发生的晚上,九岁的玄儿在这个房间里看到可疑人物时,玄遥一息尚存,也就是说案发不久。此后疑犯随即从现场消失,柳士郎几乎同时从“达丽娅房间”出来。因此,“疑犯=柳士郎”这个等式当然不能成立。
正如玄儿所说,在动机上最可疑的是柳士郎。但从状况上分析,他绝不可能是杀玄遥的凶手。
那么……
那么,到底谁是凶手呢?
当时的相关人员中,至今仍住在这儿的,除了柳士郎还有四个。美惟、望和、玄儿,还有鬼丸老。其中,玄儿可以除外,另外三人中,谁是元凶呢?
关于鬼丸老,在凶杀案被发现前,和玄儿在一起,不在场证据基本成立。如果他也被排除,剩下的只有美惟和望和。当然,凶手也有可能在后来离开这里的众多佣人中……回过头来,18年后发生的这两起凶杀案的凶手又是谁呢?
往昔和现在的凶杀案之间,是否真如我最初设想,存在某种有机的联系呢?比如,往昔和现在的凶手是同一人。有这种可能性吗?还是应该认为各有其凶呢?
4
表上的指针指到了早晨6点,终于过了日出时间。暴风雨过去,漫漫长夜也迎来了天明……可是,也许天空依然被浓密的乌云所覆盖,几乎没有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射进来。
我们之间又出现了让人窒息的沉默。
玄儿默默地抽了儿枝烟,烟雾中,脸色依然苍白,眉头紧缩,眼神略显呆滞。
因为不断吐出的烟,房间中弥漫着淡白色的烟雾。如果柳士郎进来,即便事先处理掉烟灰缸里的烟头,残留在室内的烟味也会让他发觉有人破戒进入这个“打不开的房间”。玄儿或许早就不在乎了。
相反,我不由自主地开始寻找在“达丽娅卧室”中得知“肉”的真相后,慢慢扩散到肉体和精神的那种奇怪麻痹感的去向。弥漫心中的苍白色迷雾变成浅红,进而深红,与此同时麻痹开始具有奇异的粘性……不知何时会消失的这种感觉已经融人我的肉体和精神,连自己都感觉不出不协调了,果真如此吗?
如果这样,借用伊佐夫的话,难道我已经完全被蛊惑了?被蛊惑,被控制……难道我已经走进死胡同?难道我已无法再回到我本应属于的现实世界,在这个黑暗馆中……
不!我气呼呼地否定。
不会的。不可能。我没有被蛊惑,被控制。我还……
“玄儿!”我瞪起眼睛,打破沉默,“玄儿,你……”
“嗯。”玄儿停下正要再次点着香烟的手,抬头看着我,“你的表情好恐怖啊!还在生气?”
“这不是生气的问题——”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你真的相信吗?关于你刚才说的,支配这个家的‘不死’的幻想。”
“幻想吗?——啊!”
玄儿哼了一声,略带玩笑似的耸耸肩,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他痛苦地看着手指间还未点火的香烟前端。
“的确,你可能还是认为——那只是把自己看做‘不死一族’的人的愚蠢幻想。”
“你不也说过不想相信吗?你说——不想相信,但不得不信。这句话是……”
“真心话!”玄儿的回答毫不犹豫,“这是我的真心话。”
“那么……”
“中也君,你的心情我明白。‘黑暗之王’、‘不死之血’什么的,我再怎么跟你说,再怎么要你相信,你也不可能马上相信。我明白。但是……”玄儿不愿再说下去,又叼起香烟,慢慢地擦着火柴,移动火焰。在他若有所思的脸上,至少看不到刚才在“达丽娅卧室”中呈现出的狂热信徒的表情,“你知道我当初为何要学医?”
玄儿提出这样的问题,我想起昨晚和野口医生的对话。
“那是因为你父亲——柳士郎也从医学院毕业,原本是个优秀的医生……”
“啊,也有这个原因,但最重要的是我希望通过学医来否定……”
“否定?……否定什么?”
“就是刚才你说的关于‘不死‘的妄想!”
“啊。”
“我觉得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不死之血’、‘不死之肉’之类的东西。这只不过是住在这个扭曲的宅邸里的扭曲的人们心中的妄想而已。我希望借助现代医学,否定那一切。”
我感到非常意外,闭口不语。不过说起来,昨晚,野口医生不也说了同样的推测吗?或许,玄儿是想摆脱这个家的束缚才选择学医的。同时,那可能也是对父亲柳士郎的一种小反抗。
“我并不是毫不思考地就接受一切的人。”玄儿瘦削的脸上浮现出极其僵硬的微笑,“我慢慢长大,掌握了与年龄相应的知识和教养,多少开始用自己的大脑思考。这时我自然会产生巨大的疑问而困惑。至今为止,自己接受的,宅子里的人都坚信不疑的,特殊的生死观、世界观、价值观……概括起来可称为‘达丽娅信仰’吧,这些是真的吗?
“我觉得所谓神、恶魔、魔女,这些应该不存在。达丽娅说的和‘黑暗之王’订立契约、她的‘血’和‘肉’会给我们带来不死……我开始怀疑这一切。在某种意义上,我曾和伊佐夫一样。为了寻找证明,我决定学医,被大学录取后,独自在东京的白山寓所里开始生活。那时,我以为可以挣脱浦登家的束缚,获得自由。”
“然而,否定与‘不死’相关的一切自然也就否定了我现在存在的根据。也就是说……”玄儿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左腕上,“据说在旧北馆的大火中,我曾死过一次,和手腕上的‘圣痕’一起再生、复活……我首先要否定这件事,证明现实中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结果呢?”我静静地问道,“能否定吗?”
玄儿缓缓地摇摇头,视线依然落在左腕上:“不能。所以,我还在这儿。”
“但是……”
“现代医学和科学当然可以为我们否定这一切。厌恶光明、热爱黑暗。通过这个世界的黑暗而不是光明孕育了‘不死之生’。这个理念本身就很荒谬。不死、再生、复活,这些现象从医学上考虑是不可能的。如果达到长生不老的境界,镜子里就照不出人影来什么的,也是毫无根据的戏言。未来,不断进步的医学或许能使人类的不死成为可能,即便如此,也不会通过那种非科学的理念和方法。绝对不会——嗯,我是这么想的。”
是的——我在心里默默赞同。当然是这样。这是理所当然的想法。这才是非常自然的……
可是,玄儿再次将视线落到手上,用力摇了摇头。
“即便如此——不管怎么学医学知识,无论读多少最新的研究论文,我发现自己丝毫没有产生现实感。在解剖实习中我接触了很多在某种意义上最现实的人类的‘死’。我也潜入医疗现场,目睹过病人的生死。但是,眼中的世界还是没有改变。什么都没有真实感,感觉不到真实。最终我觉得即便继续从医,也没有意义,所以毕业后,我又进入同一个大学的文学系。”
医学系毕业后为什么不当医生?我认识玄儿后不久就问过这个问题。
——我觉得不适合我。
玄儿是这么回答的。虽然我觉得并非他说的那么简单,但未曾料想是这样。
“为什么选文学系?”我问。
“我觉得那儿适合思考这个问题。当然你也知道,我几乎都不去听课。”玄儿淡淡一笑,但脸颊上浮现出来的依然是没有笑意的笑容。
“关于这个问题,我和野口医生也谈过几次。因为我想听听他作为医生的想法。”
“他知道所有的情况吗?”
“啊,大体上。”
玄儿将香烟掐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轻咂一下嘴巴,想从烟盒中再拿一枝,但好像己经抽完了。
“他说我父亲……柳士郎也一样,起初也无法接受这个家的‘现实’。想相信但怎么也相信不了。这好像是他的真实想法,但后来他也开始相信。我不知道他的内心为何会产生变化。或许是因为对康娜的爱吧,或许是随着和这个家庭的接触密切,内心慢慢被俘虏了吧。野口医生强调事情的本质并不在于‘什么是正确的”而是‘相信什么是正确的’。虽说如此,野口医生却拒绝了柳士郎的邀请。”
“是的,这个我也听说了。”
我想起昨晚医生的话。
——我一点都不想指责他们的信仰。是的,反而我自己,不管怎么说也和他们交往了那么长时间,是站在他们一边的,属于和‘这个世界’对立的人。
我乖乖地点点头。
——但是,我困惑了很久,最终觉得最好还是原地不动,至少暂时留在这儿,在一旁看他们。
“医生的立场好像很微妙啊!”玄儿的话语略带讽刺,“嗯,让他矛盾的与其说是这个家的状态,还不如说是美鸟和美鱼的存在。”
美鸟和美鱼的存在?这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感到疑惑,还是决定暂且不提,我继续问:“最终,玄儿你决定相信,是吗?”
“啊,是的。虽然如此,但并不等于我全面否定现代医学。我想它们是对的,对于一般问题是有用的——在承认这一点的基础上,我想浦登家的‘不死’作为特例也真实存在。”
“你是要我也相信吗?”
“我并不要你马上相信,我也不想勉强你。”玄儿低声叹口气,眯起细长的眼睛,注视着我。“不过,我相信你会理解。”
“即便你这么说……”我避开他的视线,“我还是……”
“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