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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手正传-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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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以前养的一只大鹦鹉,常站在我的手臂上,一边念念有词地跟我说话,一边冷不妨
地,一低头,狠狠咬我一口。咬得又青又紫,痛彻心脾。可是,我竟然能忍着“反射动
作”,硬是不反应,还慢慢走回它的笼子,请它下去。有时被冷不防咬这么一口,我真是气
得想一巴掌将它打死,可是想想打管什么用?它懂吗?打死了,是打死自己的宠物,我更得
伤心,何况它还是我儿子的宝贝。
  其实宠物就是子女、我儿子跟我比赛,我赢了,会说“老子赢了!”我输了,我可以说
“我的儿子赢了。”我常在比赛开始的时候,用<为徐敬业讨武氏檄>上的一句话:
  “请看今日之域中,竟是谁家之天下?”
  然后说,不论谁赢,总是我家的天下。
  这世间的争战,碰到一家人,最纠缠不清。连那小小的螳螂,只因为进了这家门,就要
有不一样的对待。
  说时迟那时快,这小家伙已经爬出袖口、爬过衣服、爬上了领口,所幸它好像还没什么
翅膀,不然一定飞了。我轻轻松松地把衣服从另一面翻起来,它以为“大地长高”了,便又
往上爬,爬到一半,就被我从衣服的后面一把抓住。它居然猛力踢,先抱出双臂,用它的钳
子狠狠戳我隔着衣服的手,再低下头咬。我想把手放松,都办不到。赶紧把巧克力盒子拿
来,扣在它身上,再把衣服盖下去。
  现在我知道它虽然没吃东西,还是很强的,我想,它昨天不吃蜜蜂,一定是因为没有挑
战性,它既然敢跟我拼,当然看不上小东西。所以,我得给它找个有力的对手。
  我拿起塑胶袋往外走,直直走到冬瓜田。这有我早春先在屋里播种,再由我老婆种下去
的冬瓜,大概因为种的时候没松土,又种得太密,只见开花,不见结果。我母亲用有妙的
词,称呼那些花,叫“谎花”。
  我就等在“谎花”旁边。因为我知道那种特大号,浑身长满毛的大黑蜂(bumblebee)
总爱光顾我的谎花。我也猜想,这“谎花”之所以变成“谎花”,就是因为大黑蜂作怪,不
错!我是知道大黑蜂不但无害,而且能帮助传播花粉,但是当五谷不登、四方不靖的时候,
好官也成了坏官。更何况我要抓这“好官”,总要先为他罗织一个罪名才是。遇到国事蜩
螗,杀几个官员,就能平百姓多怨,免得伤到龙颜。
  大黑蜂果然来了,一朵花、一朵花地穿梭。我不敢走进瓜丛中,怕跌踩伤了瓜藤,只好
等在外面。终于等它飞到了最靠近的一朵花,塑胶袋唰地一声罩下去,一直罩到花下面,连
花拔起,大黑怎么可能逃得掉呢?
  大黑蜂在塑胶袋里,单单听那震翅的声音,就惊人、就过瘾。它不是嗡嗡嗡,而是吱吱
吱,翅膀震得太快,发出一种高音,再碰到薄薄的塑胶袋,就好像飞机的螺旋桨穿进丛林,
一副要坠机的惊险。
  照老方法,我又把它逼到一个角落,再将其余的塑胶袋往反方向套,于是那小角落就变
成一个小袋子,只要把“开口处”抓紧,对准盒子的缝隙,大黑蜂就飞了进去。
  (这次我没有拉观众,唯恐如前一天的“漏气”。)大黑蜂果然不凡,足有两公分多,
身子大、腿又粗壮,好像一架会飞的坦克车,在盒子里横冲直撞。“你不是很强吗?敢跟我
狠,现在试试这个,去抓啊!”我心里对螳螂喊,可是那家伙就像许多人家的孩子,专会
“把着门槛狠”,对自己人像凶神恶煞,出门就变成了兔子。它吓得直躲,大黑蜂飞到这
角,它就躲到那角,最后居然以盒盖的一边,把头对着最角落,变成了鸵鸟。
  这下我就真想不通了,它现在虽然还不大,也有了七、八公分长,它如果不知道猎杀,
又是吃什么长大的呢?难道它吃素?螳螂明明不吃素啊!
  我发现自己需要进修了,如同娃娃总不吃东西,妈妈一方面可以怀疑孩子生病,一方面
也得想想是不是自己照顾上有问题。我立刻请老婆开车,带我去图书馆,找螳螂的书。
  号称长岛最大的图书馆,居然有关螳螂的书,一共不过四本,其中两本只是昆虫书里的
一章,剩下两本还是在儿童图书部找到的。难道在美国只有孩子玩螳螂?
  虽然是儿童书,内容倒也十分丰富,尤其可喜的,是图片多。其中一本
《The Praying mantis,Insect Cannlbal(by LilOHess)》,单单看这书名的“Cannibal
(食人族,或吃同类的动物)”就惊心动魄,敢情这螳螂不但猎杀别的昆虫,连它自己的同
类都吃?
  书里也登了一张新几内亚asmat人的图腾木刻,刻的正是一只作祈祷状的螳螂。Asmat
族,一直到二次世界大战之后,都还吃人。吃他们自己的敌人,也吃外来的“朋友”。正因
此,他们特别崇拜会猫杀同类的螳螂,甚至认螳螂作祖先,在矛上、鼓上、盾牌上,乃至酒
杯上都刻着螳螂的图案。
  书里还登了螳螂孵化的图片,母螳螂前一年产下的卵,会封在一团黑色的胶状物质里,
度过寒冷的冬天,再于第二年温暖的时候开始孵化,几百只小螳螂从孵里钻出来,一只连一
只地垂落到地面,开始它们猎杀的一生。
  一只只有蚊子般大的“螳螂宝宝”能抓到什么?它们脆弱得只有被抓,被蚂蚁们抓去当
食物。为了自保,它们必须快速长大;为了长大,它们必须赶紧吃东西。而最容易吃到的东
西,就是最靠近它们的——
  兄弟姐妹。
  于是一只吃一只,稍微强一点的吃掉稍微弱一点的。今天能吃掉亲手足,变得再强壮,
明天就能再多吃一些手足。一次几百只螳螂,就这样彼此吃、彼此杀,愈吃愈少,愈吃愈
大。也由于最后剩下的同胞不多,使它们能分享有限的空间和食物。
  想想,以螳螂那种不主动出击的方法猎食,必须等着蝴蝶、蜜蜂飞到身边,才能抓住的
情况,如果一次几百只螳螂都长大,就算它们彼此不相残,只怕也得饿死。
  于是,我想:说不定母螳螂一次生那么多蛋,就是准备让它们彼此残杀,被吃掉的是母
亲存心留下的食物,吃掉兄弟姐妹的则是传宗接代的子女。台湾产的“艾氏树蛙”不就这样
吗?母蛙等卵孵化成蝌蚪之后,继续产卵,给蝌蚪当食物。又如同男人一次可以射出几亿的
精虫,每一只都在动,也都在拼命地游泳、拼命地比赛,看谁能先游到卵子成孕。每一只都
是机会,也都可以称为生命,一次放出这么多机会,目的只是为了增加机会。没能游到的失
败者,当然是死亡。
  我也见过一种澳洲的小老鼠,母鼠一胎可以生八、九只小鼠,却只有六只奶,小老鼠一
生下来就冲向乳头,一口咬住乳头,再也不放,在生物纪录影片里,只见六只小鼠挂在母鼠
的肚皮上,另外没抢到乳头的,则注定要饿死。
  生命就是竞争,从没有成孕的精子,到互相残杀的螳螂,到抢奶头的小老鼠,到飞弹大
炮的人类战争,看来虽不一样,道理却相同,也就不必有什么同情。
  现在我对这小螳螂,突然有了极大的敬意。如同听说门口走进来的那个初入堂口的小弟
弟,已经撂倒了许多大哥,而不能不刮目相看。
  这小东西,怪不得敢跟我打斗,原来从小到大,不过三个月的工夫,它已经是一路杀出
天下。由杀同胞手足,到杀蚜虫蚂蚁,到杀……。它的每一片皮肉,都是用别人的血肉累积
的。它的肉里有别人的肉,血里有别人的血,真是“地将功成万骨枯”,多像历代开国的帝
王”
  只是,我更不解,为什么它现在居然如此儒弱?难道这小小的囹圄,就能折杀一位杀人
无算的猛士?又或杀人无算的猛士,进了囹圄,就成为缩头的乌龟?
  这螳螂让我想起十三岁杀人的秦舞阳。

苟活
            八月三十日
  几乎是昨天的翻版,一早过去看,大黑蜂已经面朝上,直挺挺地躺在盒身上毫发无伤,
表示又是“自然死亡”。
  对的!你可以称它为“自然死亡”,它不是撞死的,也不是被咬死的,更不是饿死的,
而是因为用完了它一生被准许使用的“气氛量”,而自然死亡。
  For insects,the tempo of life,not thepassage of time,
determines how long they live。”这是我在《自然历史》刊物上读到的。对昆虫而言,
它们的寿命不是决定于它所经历的时间,而决定于它生活的节奏。
(The Long and the Short of lt.byRobert G。Allen)譬如:
  把两百只公苍蝇放在一立方英尺的笼子里,苍蝇大约可以活十六天;当把那些苍蝇的活
动空间缩一个小瓶子里,使它们不太能飞时,大约可以活五十天;而当把个别的苍蝇放在极
小的瓶子里,又冷冻到华氏五十五度,则能活上六个月。
  妙的是,这些苍蝇活的长短虽不同,但它一生用掉的氧气量却是相近的。所以当它不断
折翅膀,使用比平常多百倍的氧气时,当然没多久就死了。你可以说它是累死,也可以说它
用完了老天给它的氧气量而自然死亡。
  虽然论文里说哺乳动物不一样,否则住在北极的爱斯基摩人一定活得特长;那些不做运
动、好吃懒做的人也必然长寿。但是我想,说不定人也都有个“定数”,如同老一辈说,每
个人生下来都有一定的福分。小时候太享福,老来就要萧条;少时命苦,老来又能荣发。
  只是“荣华富贵”和“福寿康宁”都不能代表“幸福指数”。这就好像前些时调查全亚
洲最有幸福感的是哪国人,发现富裕的日本、台湾,都不高,反倒是贫穷又混乱的菲律宾和
泰国人最感到幸福。
  看这社会上的个人,也一样。那些家财万贯的人不见得快乐,寅吃卯粮的人也不见得痛
苦。前者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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