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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件是关于河东君临江师犒军之事,议论纷纭,毁誉不一。一位狎客在李大娘豪华的客厅里,绘声绘色地叙述当时场景:“阮圆海锦衣素蟒,柳如是身着昭君出塞戎装,头插野雉长羽,临师江上。那份气派,那份仪容,那个风度,旧院无人能与比肩。她亲为将士举杯祝酒,又和将士比剑,轰动了江师。将士们举剑向她欢呼。呼声震天动地,招来了无数的观者,好不威风!”
“一个趋炎附势,喜攀高枝的小娘儿!”一个月前就来到南都寻找进身门路的谢玉春,这时正流连在旧院中,听到有人谈论河东君,就咬牙切齿地发狠,欲一泄己愤,“哼!挑来拣去,择上了钱老头儿,老头儿做了礼部尚书,还欲壑不满,现今又拍上了阮胡子的马屁,风头出足!”他正搂着一个叫兰娘的姐妹。
兰娘扭着身,用那蓄得长长指甲的食指娇嗔地戳了下他的额说:“相公吃醋了?”
“哈哈……”谢玉春干笑着,自我解嘲地说,“一个可怕的女人!叫你爱得发疯,又恨得淌血!”
“她为何要陪阮胡子去江师呢?”兰娘不解地问着。
另一个狎客作出一副权威的气派,说:“现今朝廷大权握在马、阮之手,想保住钱老头儿尚书的乌纱嘛!”
“也不一定,她一向喜欢标新立异,尽干些叫人不敢想的事。正如谢公所言,为出风头嘛!”那个描述河东君犒军场景的狎客讨好着谢玉春。
“钱老头儿明日要为李存我、黄太仲和复社回乡诸子饯行,也送了本相公个帖儿,让我作陪。”谢玉春诡谲地笑着说,”她陪阮胡子饮酒,看她出不出来陪本相公。哼!不出来,本相公可要……哈哈……”他得意地笑了起来。
李大娘微愠地说:“诸位如此议论河东君夫人,奴家可要不高兴了!昨日云间李相公还在这儿感慨万千地讲,她当着满堂大人、将军跪下,求他们救救江山子民。她去江师,绝不仅为趋奉阮胡子!”她噘起嘴,斜睨了谢玉春一眼,“人家好心地宴请你,你却不怀好意!”“兰娘,别那么宝贝他,给他一棍子打出去!”说着又嘻嘻地笑了。
“哈哈哈……”
议论在旧院继续着。
宴请太仲和存我,也是河东君提出来的。外间对她的犒军和宴请阮大铖的议论,她也略有所闻,虽然事前就已料及,为社稷,不管个人荣辱,可这些议论,仍然像一把麦芒横在心里,她感到委屈和悲伤!这不仅是不被世人理解的苦痛,还有自我虐待的哀伤!她最担心的还是怕被友人误解。太仲、存我怎么看,子龙听到传闻后又作何想?筵宴之先,她有些惶然。
她伫立在宴会厅的窗后,借着帘幕的遮掩,窥视着厅内的活动。
客人们陆续到了,他们中许多是她旧日的友人,几社社友,存我来了,太仲也来了。突然,她看到了谢玉春!她不知牧斋为何要请这种人?也许有他的道理吧!且不去管他。她是非常希望能单独会会存我,同他谈淡松江,谈谈故旧,谈谈卧子,打听下他在何处练水师。可是,现今她是尚书夫人,受着礼仪的制约。今日谦益做东,请的全是男宾,未让夫人出席,她只能偷偷地看看存我,回忆下他们往昔的友情,不便与他单独会见。存我不时拿眼睛观望客厅的内门,他一定也很希望再见到她。其实,他们相距很近,只一窗之隔,他的席位就在窗前,她既能看到他,又能听清他讲话。
谦益捧着酒杯,依次给江左贤人敬酒。厅内洋溢着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那种悲壮气氛,她深深地受了感动。突然,她愣怔住了,谢玉春带着揶揄的神情,踱到存我桌边,皮笑肉不笑地说:“存我兄,你不希望见到一个人吗?”
待问错愕地侧过头看着他说:“三长兄你……”
谢玉春毫无礼貌地打断了待问的问话说:“久闻柳夫人和仁兄交谊笃厚,怎的不见夫人出来为兄敬酒饯行?难道你们的交谊还比不上她和阮大人的交情?”
待问面如泼血,谢玉春此举是有意羞辱他和河东君,他怎能忍受?抓起酒杯,就要朝他脸上砸去。
待问抬起的手,被河东君按下了。她仪态大方地向他施了一礼说:“柳是久候多时,等着为兄饯行。”她从请来递酒的乐伎手里拿过酒壶,满斟一杯说:“坦荡君子,不计小人!”她把酒递给待问,“祝兄万事如意,柳是专候捷报佳音。请满饮此杯!”
待问一饮而尽。一场争闹被她巧妙地制止了。
她依次给宾客敬酒,把谢玉春晾在一边,就像根本没有此人存在似的。她又吩咐阿秀取出琴来,安放在厅中央。她向宾客施礼说:“诸位大人、相公,今日老尚书为诸君饯行,柳是别无所奉,弹琴一阕,送别诸君。”她坐到琴边,从容地套上银甲,取下拨子,试拨了几个音,凝神坐定,轻舒双臂,弹了过门。《满江红》昂愤悲壮的旋律,顿时回荡了大厅。气氛倏然庄严起来,她和着琴声,唱着:
死谏(2)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大厅里响起了雄浑的和声。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岳武穆这首词,待问听人弹唱过多次,从来没有此次在他心里引起如此强烈的共鸣。他真正感受了它的悲壮、沉重和它把无数颗心聚结一起的神奇力量。听众的心仿佛已融为了一体,正在一起承担着国家兴亡的重任。
琴声停歇了,大厅出现了少有的宁静。突然,待问控制不住内心情感的沸涌,振臂呼喊起来:“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李待问誓与松江共存亡!”
“誓与国土共存亡!”
“……”
一片响应之声。
河东君泪水盈盈。她回头向谢玉春席位上掠了一眼,他不知何何时溜走了。
送走了故旧宾客,河东君回到了自己的书房,默默坐下。她的神情似乎还停留在适才的气氛中,眼角还挂着星星泪痕。
“夫人!”顾苓站在帘外说,“能见你吗?”
她慌忙用绢帕揩了揩眼角,回答说:“快请进!”
阿灵打起帘子,顾苓走了进来。她也站起身,请他入座。
他仍站着说:“夫人,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顾苓重风谊,尚气节,他敬重她,她亦视他为知己。他要回去保卫故土,她既高兴,又有点怅然,她轻声地问:“几时启程?”
“即刻动身!”
她吩咐阿灵去取酒,说:“那就来不及设宴专为兄饯行了!”她亲手斟满一杯酒,递给他,“只有借一杯薄酒聊表祝愿了!”
顾苓端起酒杯一口饮尽。说:“夫人,保重!”说完,就大步跨出了门。
形势一日比一日紧张,河东君一筹莫展。昨日又传来京口危急的消息,南都人心浮动。她没有想到南京小朝廷竟像一堆沙土,经不住微浪的冲击,就要化为乌有了!她的努力,她的牺牲,都毫无价值了!她伏在书桌上悲泣起来。
“夫人,不好了!”阿秀慌慌张张推开了书房的门,大声地对河东君说,“皇帝被北兵捉走了!……”
河东君惊愕地抬起头,盯视着阿秀问:“你说什么?”
“皇帝他……他被北兵捉走了!”阿秀重复着,她恨不能将听来的许多话化作一句说出来。可是,心里越急越说不清。
河东君见状,把她拉到身边,轻声地说:“你怎么知道的?慢慢说。”
“刚才正给老爷捶腿,一听阮大人求见,我就退到帘后面,只听他劝说老爷起草求降书呢!”
河东君紧攥住阿秀的手,急切地问:“老爷答应了没有?快说下去!”
阿秀向河东君简述了客厅的情况:
老爷没有应声,在客厅内走来走去。阮大人紧盯着他又说:“皇帝被执,马阁老扶太后出逃了,静国侯黄得功也死了。北兵渡江,京口失守,南京已成为一座孤城,危在旦夕,不求降,难道还能求战不成?”
“阮大人!”老爷很为难地回答说,“请别为难我,这求降书我是不能写的!”他说着就坐回椅子上,微闭上眼睛,显得很难过。
阮大人又说:“就改作求和书如何?”
老爷叹了口气,仍未吱声。
阮大人走到老爷身边说:“国朝气数已尽,以阮某之见,已到了改朝换代的时候了!我等要识大势、应天时而动!”他拍拍老爷的肩说:“礼部大人难道还不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弟的人生格言是‘无子一身轻,有官万事足’!请老兄三思。钱大人乃书城学府,当今李杜,难道还不思爱惜,想以血肉之躯去填刀刃之壑?”后来,他又附在老爷耳边说了一些话,没有听清。
河东君霍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阮胡子走了没有?”
阿秀回答说:“刚离开。”
“老爷呢?”
“还闭着眼靠在客厅的椅子上呢!”
“快去请老爷来,我有话同他说。”
钱谦益心情沉重地来到河东君的书房,默默地坐下。阿秀沏上茶来,河东君就示意她出去。室内寂然无声,他俩默默地相视着。
钱谦益突然哭了起来,涕泗滂沱地说:“南都的末日来临了!北兵已破了瓜州,皇上被执,大明臣民都成了无主之弃儿了!”
河东君伸手揭开他面前茶杯的盖子,将那杯热气腾腾的碧螺春递到他手上,问道:“阮圆海跟你说了些什么?”
谦益没有喝茶,他将茶杯放回几上,含糊地搪塞说:“商量怎么对付局势的变化。”
河东君心情沉重地说:“尚书公,国家大事,虽不属我妇人,可我还得向你进一言。难道你忘了尚湖串月盛会?那日在你的倡议下,宗羲讲了于忠肃公临危受命的故事,举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