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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他们都已睡下,突然通报说有客求见。半夜来访,必定有大事。谦益慌忙更衣往客厅去了,久久没有回来。她惶然不安,在房里待不下去了,只得到园里来疏散一下惶惑不安的心神,偏偏却看到了荷池里血红的怪影,她更惴惴不宁了。她打发阿秀去把阿园唤来。
“谁人半夜求见?”
“李相公、孙相公、黄相公,还有部里几位大人和几位不怎么面熟的将军。”阿园小声禀告着。
可以肯定是前线出了不寻常的大事,她急切地问着:“他们说些什么?”
阿园看看她,低下了头,吞吞吐吐地说:“我没听清,好像……好像说史阁部大人殉国了!”
“啊!”果然出了大事!她被震惊了,像截木头似的愣愣戳在吴王靠上,仿佛魂魄已离她而去,失去了知觉。半晌,她才回过神来,难道这是真的?她不愿相信。她突然往起一站,对他们说:“走!前面看看去!”扶着阿秀就往前走去。
阿秀走了几步,就停住说:“夫人,夜很深了,还是回房歇息去吧!”
她明白阿秀是心疼她,担心她受刺激影响健康,但她急于想知道扬州情况,也没去理会阿秀的婉言相劝,说:“阿园,前面带路。”
他们穿过长廊,在客厅后面套间的落地花窗下站住了,透过花窗,可以清晰地看到客厅的活动,清楚地听到说话声。
“叛逆许定国引‘索虏’追至扬州城下,史阁部决定死守。知府任育民和已起任广西县县令的上海人何刚,决定和史阁部一起共同坚守扬州这座江上孤城,与之共存亡!”说话的是位风尘仆仆的将军。他略微顿了下继续说,“四月二十五日扬州城破。史阁部自刎未死,令副将史得威用刀杀死他。得威下不了手,仰天痛哭,同参将一道,拥史阁部出东门。敌兵赶至,史阁部大呼:‘史可法在此!’何刚毅然扯下弓弦,自缢而死;任育民身着知府红袍玉带,端坐府台大堂,静候敌人处死。”
泪水模糊了河东君的眼睛,她仿佛看到了他们的死节场景,鲜血浸湿了史阁部的甲胄,他像一尊染血的石雕,挺立在敌军中,面对着诱降敌人,大声疾呼:“天朝大臣,岂肯偷生做万世罪人!”一种悲壮之情浸漫了河东君,扬州和她有着深厚的情缘,那里留有她童年的辛酸泪水;那里埋有她父母的尸骨;寂静的小客栈;善良的店主夫妇;仁慈的旅客;法静寺悟尘小尼的友谊;光耀千古的文化遗迹。这一切都浸在血泊里了!河水红了,泥土红了,弥漫着人血的腥气!她仿佛感觉到自己的血也在这瞬间流干了!
再也没有说话声了,客厅内外只有一片呜咽,悲哀淹没了所有的人。
沉重的悲哀,使她感到憋闷和窒息。难道生着的人只会哭泣吗?哭泣能雪国耻、收回城池?哭泣能击败敌人?难道大家只会束手等待做亡国奴吗?难道大明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她想走进客厅,向大人将军们大喝一声!可是,来南都后谦益曾多次婉言以示,别忘了贵夫人的容止。可这嘤嘤之声,实在蚀人心肺,嚼人灵魂,她难以忍受,国家兴亡,不也有她匹妇的一份责任么!什么时候了?国都要亡了,还端什么尚书的架子!还讲什么贵夫人的礼仪!救国才是当务之急。她一抬手就掀开了客厅的门帘,走到掩面垂泪的谦益面前,大叫一声:“尚书公!”
谦益吃了一惊,睁眼看着她,轻声地说:“你进来做什么?”她装作没有听到,转向客人,绕圈施了一礼说:“各位大人、将军、相公!如此时刻,谁不悲痛?可哭又有何用!假如史阁部地下有灵,他是不希望只看到诸位的泪水的!现在当务之急是戮力同心,一致抗击‘索虏’!把顽敌阻挡住长江北岸,保住半壁江山,再图恢复!”
哭泣之声倏然停止了,举座抬头看着她。
她的声音哀婉动人:“在座诸君都是尚书公的友人,我也无须隐讳遮羞。我虽不曾尝过亡国之苦,可我有个为奴的体验,我想这亡国奴比之家奴的命运更为可悲!大明的臣民怎能受‘索虏’铁蹄的践踏呢!”她在客厅中跪了下来,“诸位大人,将军,相公!救救百姓子民吧!”
尽管在她走进客厅对客人刚说话时,有人很反感,认为有失体统。可她这一番慷慨陈词,这一跪,使举座皆惊,自感丈夫不如妇人。众人不约而同地起身离座,抱拳请求说:“夫人!快请起!”
李待问趋到她面前施礼说:“待问决不辜负夫人厚望!”
黄宗羲也说:“夫人快请起,我等夤夜造访,就是要同老师计议救国之方,请夫人放心!”
为伊消得人憔悴(3)
谦益认为河东君给他出了难题,又不好当众言明,不得不走向她,扶起她说:“休息去吧!正商议呢!”
河东君被阿秀扶回了后房。
四更天时,谦益才拖着沉重而疲惫的步子回到卧房。河东君没有睡,立刻把炖在火炉上的参汤端到他手里说:“尚书公,有何锦囊妙方?”
谦益没有回答她,也不接参汤,靠在虎皮摇椅上,阖上眼睛。河东君坐在床沿上静静地等待着。好久之后,河东君才说:“你为何不说话?”
谦益仍然闭目不语。
河东君很气恼,她尽力压制着对他的不满情绪,又端起那碗参汤,递到他面前说:“快喝,要凉了!”
牧斋这才接住,呷了一口,睁眼看着她问:“你要我说什么呢?”他又喝了一口,“我手无一兵一卒,又有何妙方!”
这样的回答,使她大失所望。没好气地说:“难道就只有等死不成?列位大人都束手无策吗?”
谦益莫可奈何地苦笑了。
讨论了半夜,太仲、存我和复社诸君表示以卧子为榜样,回家组织义军抗敌。至于如何保卫南都,大家除了骂马士英、阮大铖不认真抵抗,都一筹莫展,最后还是把难题推给了他,要求他运用威望上疏当道,加强防御,鼓励军卒,以史阁部为榜样,与国土共存亡。他作为朝廷大臣,向皇上上疏,献计献策,理所当然。可是,皇上是个无能昏君,一切听从马、阮,卧子上过那么有价值的疏,也如同一张废纸一般,他钱谦益就是有回天妙计,福王也不会采纳,还要引起马、阮妒恨。加之在拥立新主事上的分歧,旧怨加新隙,阮胡子恨不能借妖僧大悲之口,陷他于死地。他又能去影响谁呢?他又能发挥什么作用?而且清流重臣一个个离他而去,甚至以为他和马、阮沆瀣一气。他向河东君倾诉了他的苦衷后,长叹了一声说:“老夫怕要有负众望和夫人的苦心啊!”他又阖上了眼睛。
万籁无声,尚书府死一样静阒,偶尔从窗外洒进来一抹月光,更增惨淡,河东君依然倚着红木雕花床墙,陷入了痛苦的沉思之中。她恨自己不似安国夫人,不能在国家危急之际有所贡献。但她不相信大明的路就此绝了!阮胡子虽然是广大清流所不齿的误国奸臣,他陷害谦益、子龙和广大清流诸君,可他毕竟还没投降“索虏”,现在正握着弘光朝廷的兵权。在此国难当前的时刻,为何不能捐弃前怨,与之改善关系,影响他、利用他手中的兵权,联合一致,抗击强敌!“尚书公!”她叫了一声谦益,“南都危在旦夕,应该利用一切力量来保住南国疆土。古人云‘国必自伐,然后人伐之’,个人的恩恩怨怨,党社的争端,在国难当头的时候,都可置之一旁。以我之见,阮胡子的力量,亦可利用。”
虎丘大会失利,和在阮大铖起用上,使谦益失去了部分清流的拥戴。可拥立新主和妖僧大悲案,又让他恢复了失去的声望,现在他之所以还能在礼部尚书的位上,主要赖以清流的支持,因而虽有过近马、阮之意,但又惧怕陷入两面受夹的境地。现在时势正在发生变化,他还拿不准!他陷入了沉思。
“尚书公,柳是知你心!以我之见,为抗击‘索虏’,共扶社稷,暂时与之交好,利用下不齿之人,心地有何不光明磊落?他日清流诸君亦会见谅的。”
阮大铖起用后,多次称道谦益得到当今第一佳人的艳福。大悲案使他心有余悸,犹恐再次罹罪,曾想请阮胡子来府赴宴,让河东君出来作陪。因见河东君对阮胡子陷害清流卑劣行径深恶痛绝,就放弃了此想。今见河东君作如是说,这个念头又泛了上来,仿似一个急要渡河的人突然发现了船只,立刻紧紧抓住,说:“夫人言之有理,老夫听从你。不过,得借助夫人一臂之力。”
河东君不觉一愣:“借我之力?我有何力?”
他嗯了一声,移坐到她身边,拉过她的一只手,放到掌心上边轻轻抚摸边说:“我思之再三,只有这步棋了!”遂把他的筹谋对她说了,“夫人深明大义,此乃为保卫南都不得已而为之,只好委屈夫人这一回了!”
要她去取悦阮胡子,这比杀她一刀还难受,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和委屈顿时涌上心头,她想说:“亏你还是尚书公,真想得出!”可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的手在他的掌心里哆嗦了一下,滑落下来。
他的手也不由得抖了一下,复又攥起了她的手,轻声地说:“在此危难时刻……”
她痛苦地叹息了一声。她能责怪他吗?利用阮胡子力量之想法出自于她,但即使无奈,他也不该出此下策!这就不考虑贵夫人身份了?太伤她了。她知道他下面还要说什么,不由凄苦地一笑,打断了他:“尚书公,不用说了。去筹措吧!”
此时天已微明,谦益上床休息。可河东君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想到真要她去趋承她所不齿的人,心里就像吞下了苍蝇那样恶心。阮大铖在先帝时拜在魏阉门下称干儿子,参与迫害先贤。在此困难之时,他身为兵部侍郎,不思力挽国难,还陷害与之对立的党社,实属无耻之尤!可是,他握有兵权,南都臣民生命握在他手中,大明半壁生死存亡取决于他。如果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