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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老丐一看,那一把壶还在手上,那头上连油皮也不曾去掉些。就此这一喧嚷,那庙门口便围下一圈人来查问底细。李龙道:“这个老龟蛋,多分有障眼法呢。”老丐见他破口骂龟蛋,便哈哈笑了一笑,说道:“李龙,俺且交代你,你如再破口骂人,一定是要请你吃嘴头呢。”李龙见说,加倍冒失,他们这些当公门的那个受得人的怄气?当下便咬牙切齿,蹬起脚来骂道:“老狗!老畜!老龟!老贼!老砍刀!老忘八!”不住嘴的骂。可也奇怪,他骂一句,脚便一蹬,那手就向上一舞,“喥”的一个嘴头。骂了一串连,便打了一串连。要论李龙年纪才三十多岁,那一嘴的牙齿铜墙铁壁一般,那知就这几个嘴头,可怜三十二个牙齿剩不上个倒四折,那嘴里鲜血直流。可笑二人拖这一个老丐,闹了许久,吃了一些死苦,却不曾移动他一寸。
二人晓得不是势头,一个抱住头,一个捧住嘴,说道:“是好汉,你不要走!我们有本事把本官请得来,再同你算帐。”老丐大笑道:“很好很好!请你们带个信把你家本官,就说他家老祖宗在此,不许封大成庙的门。”二人那里还理会他,随即奔到街前;听说知县到了相府,又奔到金相府,听说知县到了万秋园。两人不但伤处疼痛,就这四处一奔,也就头昏脑闷。所以见了知县,说了个没头没尾。贾知县问之再三,两人方把老丐这一番情形说出。毕竟贾知县听了李龙、王虎的话,究竟怎样办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八回 假乞化戏弄两县差 真外甥毒打老娘舅
话说李龙、王虎把老丐情形禀明了贾知县。金仁鼎在旁听得真切,晓得这一定是济公作怪。贾知县此时心里却糊涂住了,以为两个差人要想赖例行的规则,故意说得这样,心中又贪恋那庙中一定总有些存款,就想借此进庙去搜罗一番,所以把济公这两个字通身都忘掉了。当下听两差说明,大喝道:“放屁!皇城脚下那有这无法无天的人?候本县去查个明白。”随即就着亲随传轿班伺候。贾知县此时真个利令智昏,连带来的一卷详文供单等情都记不得要了。转身向金仁鼎说了一句;“我们马上再会。”掉头就上了轿,转眼之间,已到了大成庙门口。此时外面天色已黑,远远那些站闲的还站了一个圈子,在那里说黑话。差人们自然是预备着灯笼的了。贾知县远远的便下了轿,分付差人巨慢些前进,自己想杂在人众里面先看一看,究竟是一个什么老丐?及至走进人丛,却然乌漆踏黑,就间或有一两只过路的灯笼,也是看不清楚。但听那人对着大众,就把铁珊同金仁鼎谋害悟真,以及铁珊在万秋园怎样死法,后来金仁鼎同贾知县什么串头,在那里仿佛那说书先生说果报录一般,委实有声有色,演说了把大众听。但那说话的口音觉得是熟识得很。心中想道:这是一个什么老杂种,弄在这里卖报本,那里是悟真清得来的吗?也罢,我预备这一个知县也不做了,单要把这个老杂种拖下,鞭他一千至八百,刹一刹我的气。想罢,便转身出外,招呼了差人亲随,这才灯笼火把烘烘的向庙中走来。
那些站闲的见本官到来,自然是让开一条大路;那老者更妙得很,才听说老爷到来,他依旧还向那门槛上一坐,两手蒙住了脸。知县走至近前,用手上扇子敲了他一敲,他忙把衣袖一挥,将一颗头蒙得是密不通风,贾知县那知就里,便向差人道:“你们拿一条链子,代我把他锁进庙来,单看他怎样利害!”说罢,便走进庙去,仍然到了客堂。好在庙中的蜡烛多得很,日间的公案还息得好好的呢。知县当即坐下,因两边没有多人,连抬轿的轿班,都叫得来架一架势。不言贾知县在庙中怎样。且言李龙、王虎奉了知县的话,叫把这老丐锁进庙去。二人眉头一皱,又不敢回个不字,就连铁链立时也没处去办。王虎想了想道:“你在这里看住那老忘八。我有一个主意,老爷既到了这边,本坊乡保也该来听听差,他们屋里这样东西一定是有的。我且去走一趟是了。”王虎说罢,匆匆就走。顷刻之间,王虎一手拿了链子,后面乡约、地保都赶得来了。王虎向李龙使了一个眼色,两人跑到老丐后身,弄了他一个冷不提防,套着就走。这也奇怪,此时那老丐忽然乖巧异常,比拉的条狗子还要驯善些。进庙没几步,转身向王虎深深一揖道:“请教公差,这是一个什么地方,老拙犯的是什么罪?老拙也堂堂的还有个五品前程,三品封典,这根铁链系在颈下似乎不派。请两位公差照看一些才好。”
看官,你道这老丐因何先前那样利害,此时又这样平和?其中有个原故,这老丐并不是个叫化子,姓钱单名叫个通字,号叫济人,却就是贸知县嫡亲的母舅。本是钱塘的籍贯,幼年学的是搁笔穷。怎么为叫“搁笔穷”呢?就是州县衙门刑、钱两席的师爷。这钱通中年一边很走华容,州县之中没一个不慕他的名头。不论什么案件,他这笔头下说叫人死就死,说叫人生就生,详办出去是不作受上司参驳的。自己也捐过一个同知,儿子现今实缺汉阳知府。但他笔下虽好,不无有些有心冤屈人的地方,六十岁上就得了一个疯病,时发时愈。这日钱通在汉阳衙门里面忽然疯病大发,闹了叫人沽酒买菜,高粱绍兴不算事,必要黄泥壶盛的才吃,醺鱼腊肉不对味,还要狗肉才好。听差的可敢同老大人违拗吗?只得照样办到。他遂左手提壶,右手拿肉,跑出衙门,到了土地祠里,见睡了一个叫化子,把两件破衣服脱在旁边。他送坐在地下,把自家的衣服脱去,把化子的衣服着好,连鞋袜通身卸尽,赤了两脚,拎了酒壶,哎着狗肉,疯疯颠颠一顿溜,忽然到了这大成庙门口。至于打王虎、李龙,诉铁珊的案情,要论钱通他一件都不晓得,他都是糊糊涂涂的。这句话也不必我做书的交代,一的是济公有心把他弄得来,拿贾知县取闹的了。所以到了贾知县到庙之后,济公另有布置,便离了他的身,所以钱通的疯病也就慢慢退了。到了才通人事,忽被两个公差用铁链将他拖了就走。他却摸不着头尾,所以对公差这样说法。王虎同李龙一个头上凿个窟窿,一个满嘴牙齿脱落,心中恨他不过,反转用劲的也不顾他颈下疼痛,拖了就走。
一直到了客堂前阶沿之上,李龙报道:“禀老爷,老化子已经带到。”说着便用力掯了钱通向下一跪。贾知县坐在上面,离阶下有一丈多远,又是灯光之下,钱通又是着的一身破衣,只看见阶下是脆的一个老年的叫化子,却万万料不到就是自家的娘舅。但钱通在下面朝上看,把一个贾知县看得清清楚楚,晓得就是自家的外甥呢。钱通一看,好生奇怪,就想站起来上前去认亲。不料贾知县才见了他,心中想道:他殴辱我的差人,又在庙中把我屈害悟真情形宣暴大众,不由的气往上冲,也不问他的名姓,遂拍案大骂道:“好大胆的一个老贼!居然藐视官法,殴辱公差。我也不管他什么叫做八十不受刑,你们且代我把这厮下去掌他一百嘴头,然后再问!”王虎、李龙听说叫他们动手,委实公报私仇,心下欢喜不过。随即走了下去,晓得不曾带着皮掌,每人就褪下一只薄底鞋,把钱通的头发一把扭住,一五一十的便数起来了。钱通急得是有冤无处伸,也便大骂道:“不孝的言生!胆敢打起娘舅,天反了!天反了!”就此骂不绝口。贾知县那里晓得真是娘舅,以为这老丐讨他的巧,格外有气,台子拍得应响的。一百打完,还是喝打。
就在这歇手的时候,钱通究竟是一个懂公事的,心中想道:我必须如此,才得明白!打算既定,两人差人掉一掉边,恶狠的又要动手。钱通便一蹶站起,指着贾知县道:“阿秃,你可是今日认真想要你舅舅钱通的命吗?”贾知县听见阿秃同钱通两个名字,心中大吃一惊,才晓得打的委实是自家的母舅,忙喝差人住手。心中暗道:怪道我在庙外前听他说话的口音是熟得很呢!但他此时可算已是个老大人,在汉阳任上纳福了,因何开成这样一个叫化子的形像,又因何特意来此同我作对呢?其中定有曲情!一面想着,一面便拿住烛火,出位到阶下,就钱通脸上一看,虽然被那鞋底上的泥、嘴里的血弄得是不成个人模样,两个老嘴瓜又红又肿,同一挂不曾灌过血的猪肺一般。但那个大致情形尚还认得出,果然是自家的娘舅。两人一见,委实是哭又哭不得,笑又笑不得,你也不能怪我,我也不能怪你。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那庙中到处灯烛辉煌,只见一个小沙弥走进客堂向贾知县道:“贾老爷,我家老方丈济公和尚,请你老人家合那一位被打的娘舅姓钱的一同到方丈里面吃酒去呢。”贾知县一听,格外吃吓。再朝娘舅一看,这一种褴褛形像,怎样走得出去?心中正然画算,又不晓得还是吃酒的好,还是不吃酒的好?忽然一个道人一手拿了一双鞋袜,一手捧了一身衣服,也匆匆走至客堂。毕竟这衣服拿进客堂是给那个穿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二百十九回 衔玉杯燕子飞来 调艳曲美人旋去
话说贾知县听说济公请他合娘舅钱通吃酒,心中踟蹰这娘舅怎样走到人前?忽见一个道人拿了一身衣服、一双鞋袜走来说道:“这是老方丈着我送来给一个什么姓钱的人穿。”钱通一看,心中暗暗称奇,原来这些衣服鞋袜都是土地祠里换下来的。再听沙弥道人说什么老方丈济公,心中就晓得遇了济颠僧。但那疯时所说的话,所做的事,到了醒来却全然一点都不晓得。心中只觉道外甥是做的临安县,我怎样变做乞丐似的由汉阳到临安这庙里,我的外甥又怎样着差人锁我到庙里来拷打,因何又有济公代我把衣服送得来,请我们吃酒,种种不实不尽。不怕他一位老刑名,也就统统进入糊套了。就此一面想着,已将衣服换齐。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