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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才汽车离小车站还有好远,听到卖票的妇女报站名,她马上就把头从车窗里伸出来了。风呛得她呼吸都困难,但她忍着,睁大眼睛朝前面望去。她就看到公路旁边站着的那个人,——多熟悉的身影呀啊!她看到他烟头一扔(这家伙,居然也学起了抽烟!),朝车子迎了过来,她就喊了一声“存扣!”,由于心里激动,连声音都变调了,唬了自己一跳。从车上下来,站在他面前,嘴抿着,凝神看他。他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抓着头皮傻乐,也不道她一声辛苦。他把自行车拎到她面前,长腿一跨上了车,要她:“坐好,我们回家!”
春妮屁股一挪,稳当地侧坐在车后面,右手搂住他的腰眼。他就吱嘎踩动了车轮。两个人的配合还是那么熟练默契呵。一声“我们回家!”,何等亲切,何等温暖,又何等煸情。“老相哦!”春妮心里叫道,明眸藏笑,红唇轻咬,望望他的后脑勺,恨不得举起小粉拳在上面敲上一记。
当两个人来到宿舍下面时,阳台上响起了一片掌声。存扣喊来帮忙、吃饭的几个青年教师已等待多时了。推开门,日光灯已经打开,从周兵宿舍里搬来的圆桌上菜肴、烟、酒、饮料全都摆得停停当当。灯光下春妮长发披肩,敞穿的米黄色风衣里面是件乳白色的紧身弹力衫,浅色西裤,脚上穿一双精美锃亮的中跟皮鞋,粉面含春,浅笑盈盈,楚楚动人。她乖觉地倚站在高大的存扣旁边,有如一对璧人,把大家都看得羡慕不已。
真是一顿好喝。白酒和啤酒瓶儿竖了一地。存扣本想控制酒量的,怎耐好哥们一再闹笑相强,只得放开量奉陪。钱晓霞和春妮坐在一起,两人惺惺相惜,唧唧咕咕交谈嬉笑。春妮屡次用眼神止存扣,意思不要多喝,存扣对他苦笑,轻轻摇头,表示没办法。晓霞在旁边看见了,告诉春妮:“没事,存扣不会醉,他是我们学校的‘酒神’哩;不像周兵,十喝九醉。”
好在大家都没有当场醉倒。周兵舌头有些打卷,要晓霞帮着“打扫战场”,趔趄着摸着墙回隔壁宿舍去了。春妮要晓霞赶快去服侍周兵,说“我这边收拾好了就过去。”存扣早有安排,让春妮和晓霞睡的。
春妮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桌子,存扣在一旁相帮着。两个人都不讲话,脸儿绯红,心砰砰地乱跳。收拾好了,春妮倒水让存扣洗脸,存扣说你先洗,春妮把手巾浸湿了刚要低下脸,突然一转身就抱住了存扣,头抵在他胸口上,嘤嘤地直哭,举着小拳头打他的肩。
存扣坚持了顶多四秒钟,便展开双臂回抱起春妮。把她都抱得离起了地。抱得她都喘不过气来了。他俩急切地接吻,也顾不得嘴上还有油腻,顾不得存扣嘴里的酒气。
他俩真的很渴了。如同干涸的池塘,终于盼来了一场甘霖。
他俩结吻,拥抱,血脉涌动,浑身滚热,身体某些部位发生了情况。
“我不走……”春妮拱在他怀里嘤咛着说。
“不能啊……”存扣拥着她娇柔的身躯艰难地说。
160、久违的欢乐时光
第二天早上存扣到一个学生家借来了小木船,用一根竹篙撑春妮上垛田里玩。虽然有了上次春游时撑船的一些经验,但开始时还是拿捏着小心,不敢大意。但不一会儿便熟练起来,小船轻捷地在水面上滑行,像一条赶路的鱼。撑船也可以说是一项运动,对于爱好体育的存扣来说,掌握它并不是多大的难事。
春妮稳当地坐在船头的艎板上,两条腿挂在小夹舱里,面对着存扣。身旁摆着从盐城带过来的好吃的零嘴儿。从存扣把船撑离水码头,她就一直盯着他看,看得存扣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对她说,“带你出来看风景的,光看我干啥?认不得啦?”“认得也要看。”春妮笑咪咪地说,偏着头做认真打量的样子,“唔——也有变化的。成大人气多了。”存扣笑着骂她“老相”,她认真地说,“真是哩,脸上声音里都多了苍桑味儿。嗯,成熟美。”存扣就叹一口气,想说什么,咽了咽唾沫,终于没说。使劲地撑着篙子。
“晓霞昨晚睡觉前跟我说了好多你的事呢,”春妮说,“说你工作很尽职,学生很喜欢你。还说了你最近不开心的事儿。”
存扣说他现在才知道农村中学也并不单纯,农村里还是很封建。一次简单的春游居然给他带来这么多的苦恼。“说真的,我真有些愤怒了!”
春妮默默地看着他,心想如果是在城里,这样的后果是断断不会有的。她劝他:“你不要气……”
“我不气了。接到你的信后我就不气了,春妮……”存扣深情地看着她,心潮起伏。新鲜的阳光沐在她楚楚动人的身上,就像一尊镀了金的温柔女神。
“我知道。存扣。我知道你也想我。”春妮无限爱怜地看着存扣说。
存扣听了感到鼻子一酸,忙看着前面,竭力忍住要出来的泪水。
春妮哪能看不出来,顿时也泪眼迷濛。她好心疼他呀。
木船从大河里撑进了垛田的沟汊中,弯弯绕绕如进迷宫,最窄处仅容一船出入,两边的肥硕的菜花斜向河岸,好像彼此伸出的手臂,船打中间走过,碰得身上花瓣花粉沾沾的,引得蜂飞蝶舞,追着小船盘旋。蓝天,艳阳,绿水,花海,芳香清冽的空气,春妮仿佛到了一个新奇的世界,兴奋得乱动乱叫,像一只小麻雀。她要存扣停下船,让她踏上垛子看一看。存扣说再往深处撑撑,拣个大垛子,上去好好玩一玩。
这时前面哪道河汊里突然传来嘹亮的水乡小调儿,引得二人侧耳谛听:
“一条浜,两条浜,第三条浜里断船行。
拔起篙子停下桨,把个小姨子推倒在后船仓。
小姨子叫声姐夫呀,你不要慌来不要忙,放妹妹起来脱衣裳——小妹妹就像寄在人家的酒一缸,主人没吃你先尝!“
两人听了,脸都变得透红。
两人抱膝坐在垛田的青埂上,喁喁地交谈。人坐着就不如油菜高,蜜蜂在耳边嗡嗡地飞着。垛田间一派静谧。花香袭人,惹人沉醉。暖风悄悄吹来,万千菜花点头,倒似在窃窃私语。“真像世外桃园啊,”春妮感慨地说,“跟桂宏那儿又不大相同。”
存扣就告诉春妮这里独特地貌的形成,说很古远的时代这儿就是地势低洼的地方,后来先民们在这儿围圩造田,为了防御洪水,不断浚河取土加高田地,使得块块农田宛如漂浮水面的岛屿一般,故这儿又有“千岛之国”之称。他又给春妮讲了岳飞凭借这儿特殊的地形大败金兀术的传说,把她听得津津有味的。
存扣又告诉春妮,桂宏写信说由于他老实肯干,任劳任怨,深得校方赏识。经他介绍,红兰也到五烈中学食堂上班了。“据说两人就要订亲了哩。”
“啊?——他跟红兰?”春妮惊讶地说。
“咋啦,不行啊?在乡下大学毕业生找农村户口的多啊,再说红兰人品性格都好,又是从小长大的,两人蛮相配。”存扣说,“这小子现在肯定享福了,红兰还不把他服侍得滑滑滴滴的!”
“那、那你呢?”春妮有些急呛呛地问存扣。脸都涨红了。
“我……我不寻人,做、做和尚。”存扣无奈地看了春妮一眼,嗫嚅着说。
“坏蛋哟!”春妮握拳头打他,“我呢?我都来了,你把我怎么办呀?”她说着伸臂圈到存扣颈上,头挨上他的肩,眼泪汪汪的。
“我……我想办法。”存扣轻轻搂住春妮的肩,哄她。
“你一定要想办法。”春妮抬起泪眼看他,带着哭腔说:“告诉你丁存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我死也要和你在一块!”
居然带着威压撒泼的口气。蹙着眉,嘟着嘴,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两人默默地拥抱,亲爱地结吻。存扣想如果有个做市里大干部的老子多好啊,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可他连父亲的样子都记不得了。
他四仰八叉躺下来。春妮枕着他的膀子,猫一样偎着他。太阳温暖的光像为他俩盖了一层鸭绒薄被。他俩多想在这静谧的春光中,躺到天老地荒。
161、再遇故人
春妮回去后不到十天,存扣回家参加了东连和小琴的婚礼。
东连劳改回来后,像换了一个人。图章是坚决不刻了,一门心思和小琴做起了服装生意。劳改期间小琴仍留在扬州打工,每个月都请假到劳改农场去看望他,带着香烟和吃的东西。要他在里面表现好,安心改造。东连因此提早半年出来了。非常感激小琴对他的恩情,疼她,呵她,大番小事抢着做,比两人才认识在一起时都要好。
不久扬州城东乡建成了曲江小商品市场,东连和德宏、绕锁一起去订了服装摊位,每人两节,做起了正正当当的小老板。零售,小批发也做。由于周边县市没有规模像样的小商品批零市场,曲江市场正好就填了这个空白,生意日趋繁荣。以后连秀珠竟也进来了,他卖皮鞋,算是跟他的老本行还保持着瓜葛。
以后几年间曲江市场形成了浙江帮、兴化帮和扬州帮,东连这一帮人就是兴化帮的中坚和元老,很有些名气。
东连和小琴认识了没几天就睡到一起了,除了没拿结婚证没办喜酒,跟夫妻没有两样。东连劳改回来后小琴提出结婚,东连说咱们先好好做生意,等余到两三万块钱再结吧,要结就结得红红火火的,铺张一点,两边多请些干部庄客,不要让人看他东连劳过改了就瞧不起他。小琴就依了。两个人在床上用功都拿捏着小心,以免怀孕麻烦。但百密总有一疏,今年春节小琴发现好些日子不来月经了,到医院一查:有了。大概就是东连服刑回来那阵子,两人饥渴,天天要弄,不曾注意得好。小琴问东连怎么办,要不要趁早弄掉,东连却瞪了眼:养啊,伢子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