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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躁-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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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狗笑着说:“小水能搞了外交了!敢去和田中正蔡大安他们打交道?!”

  小水说:“我怕啥?你都敢把他们参得受处分,我现在还害怕见他们吗?我小水不怕了!我是以公司名义和他们谈生意的,我刚巴硬正的!”

  金狗说:“行,小水真的变了!”

  小水说:“再说,福运这一死,我再软软弱弱的,那还有我这寡妇活的路吗?”

  说到这里,小水见金狗低了头,神色黯然下去,就又故意笑了一下,说:“那你给家里捎什么吗?你老不回去,上次我到两岔镇,见到你爹,他老人家一说起就埋怨你把他忘了!”

  金狗说:“我不愿意回去,人上了年纪,说话啰唆。”

  小水就正色说道:“金狗叔,我知道你爹的心思,他总操心你的婚事!我也说一句你别上怪的话,你的事还要拖到什么时候呢?我知道在这事上你伤了心,可也不能老这样下去,要是找上一个合适的,或许会忘掉过去一切哩。”

  金狗没有言语,灯光下看着小水,小水也正凝眸看他。后来小水就低了头,去给他倒水,身子扭动着,显得那么臃肿,笨拙,他突然又想起了福运,脑袋就沉沉地垂下了。

  小水将水倒了端来,两个人又相对而坐,没有言辞,电灯明晃晃地照着。

  好久的沉默,金狗终于苦笑了笑,说:“小水,你在这儿还好吧?”

  小水说:“还好。”

  金狗说:“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要干什么重活,有什么要办的事,你来给我说是了。”

  小水直愣愣看着金狗,看着看着,眼泪就一颗两颗无声地流下来。

  小水去了仙游川,和蔡大安谈妥了河运松树种子的事宜后,就在家住了几日。韩文举穿上了夹衣夹裤,小水又替伯伯缝做了棉衣。往年这时,小水是坐在炕上做棉衣,先给伯伯,后给福运,再是替大空缝制,如今伯伯的棉衣做好,却就没有事了,她不免想到那个又丑又憨的又令人疼怜的福运,他永远也穿不上她缝制的棉衣了!小水从柜子里翻出去年冬天福运的旧棉衣,抱着就哭,哭过了就去商店买了一刀麻纸,为福运叠做了一套纸衣,塞上棉花,拿着去往山顶的坟头,一边说着田有善、田中正处分的事,一边点火烧化。

  山坡上的草已经黄了,黄麦菅的叶子枯干,风里铮铮地摇着金属一般的响声。她跪在坟头,一张一张烧了纸钱,焚了纸衣,就瓷眼看山下州河水面。河面上是一溜船排,那是河运队要去荆紫关运松树种子,又是好多人在渡口上相送,小水就又禁不住想起福运活着时的情景。当年每一次下河,她都是为他做一顿饺子的,饺子是囫囵的,吃了远行的人便没后顾之忧。他行船回来了,她就为他做一顿长条面,她的面食是仙游川最有名的,擀得如纸一样薄,切得如麻丝一样细。“吃长面,拉人魂,你是怕我的心丢在白石寨城外的那些花胡哨女人身上吗?”这是福运每次吃长面时要说的话。她总是说:“瞧把你说得能成的,有谁看得上你呢?”他们的那一夜就这么说着闹着,一直到鸡叫头遍。如今,她没有了那份操心,也没有了那份操心的乐趣!小水扭过头去,拿眼睛狠劲着看远处的黑苍苍的巫岭,就是在那里,熊将福运抓死了,他死得多惨呀,为了人家的口舌享福,他就白白地没了一条命!小水恨死了那狗熊,恨死了吃狗熊掌的那些大小官人,现在田有善、田中正受到了处分,福运他却听不到看不到,喝不到大伙喜庆的酒!越思越想,就趴在坟头上放声大哭。

  这哭声惊动了七老汉,七老汉年纪大了,已经不能再和年轻人一块去吃水上饭,他就又在山上谋生,每日拿了镰刀割那坡畔上的龙须草,割一把拢起来,如一条大姑娘的独辫,几十辫、上百辫捆在一起,就用皮绳扎紧了从山坡推滚下去,然后背往镇上去卖。他看见小水在山顶上哭得伤心,也老泪抹了几把。只说让小水哭一哭,散散心里的闷气,没想他已经推滚下两大捆龙须草了,小水还在那山顶上哭。他就害怕了,跑下山去,到渡口上对韩文举说:“文举,你快去山顶拉拉小水,她在那里哭了半天了,她是有身子的人呀!”韩文举慌忙到山顶上,将小水连劝带训地拉回家去。

  也因为伤心过度,也因为在山顶上吸了凉风,小水回到家里,肚子就不舒服起来。她计算着日子,孩子还不到分娩的时候,心里也并未注意,烧了热汤喝下就睡下了。可第二天,肚子还是难受,隐隐地一抽一抽地疼,韩文举就说:“小水,你这样到白石寨去,我也是不放心,就在家里多住几日吧。肚子不好,也不敢耽搁,伯伯送你过河到镇上医院去检查检查。”小水看着年老的伯伯,也就去了两岔镇医院。

  在镇医院门口,小水却碰见了英英,她远远瞧着像是英英,就想避开,英英却也挺个大肚子发现了她,锐声尖气地叫:“是小水呀,你也来医院呀?哎哟,咱俩都是大肚子了!也是胎位不正吗?”

  小水没想到英英还这么大方,也自责起自己的小心眼,就笑着说:“多久没见到你了?你倒养得白白胖胖,坐的是什么时候的月子?”

  英英说:“上月底的,可到现在还没个要生下来的意思,也不知道要生什么龙子凤女了?!听说你到雷大空的公司去了?那小子发横了,听说用钱买了四五个女人!怎么你也去了,他到底待你好!”

  小水摸不清她那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替大空辟谣,说明自福运死后,日子艰难,还是金狗叔给大空说情才让她临时去的。

  英英就瘪了嘴,嘿嘿地笑。

  小水以为金狗参得田中正受了处分,英英一定会当她的面臭骂一通金狗了,没想英英笑过之后,竟说:“这金狗还行!”

  小水说:“你说这话啥意思?”

  英英说:“我说这金狗还真有能耐,终算把我叔叔参倒了!我早就预料了,我叔叔斗不过金狗,现在果然照我话来了!叔叔倒不倒,我无所谓,我现在看来,谁也靠不住,谁也甭相信,尤其是咱做女人的。你有体会没有?一结婚,什么都算看破了,想起做女儿时那些事,怪好笑的。金狗还是他那个样吗?他还没结婚吗?”说完,就又说:“小水,怀孕期间你没多看看花,多看看那些电影明星的照片吗?我听人说了,那么多看着,将来孩子就漂亮哩!”

  这当儿,一个军人提了几只鸡过来,英英突然挥手叫道:“喂,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就是韩小水!人长得不错吧,可怜就是命苦,那个金狗也甩过她,她嫁给村里的憨人福运,福运又死了,偏又给她留个孽种在肚里!小水,这就是我丈夫,他是从部队回来照看我的。月子前你要吃好哩,多炖些鸡汤喝,将来孩子聪明!”

  小水万没有想到英英一结婚竟变成了这样!她也说不清这是变得好了还是变得更坏,但人生变化这么大,她小水似乎不敢相信这就是英英。

  从医院里回来,她心里还想着这件事,突然就问伯伯:“伯伯,你说人的脾性也能变吗?”

  韩文举说:“或许能变,或许变不了的。俗话说,人心是肉长的,这就可能会变;俗话又说,江山易改,秉性难移,这就可能不会变。”

  小水说:“伯伯,你看我变了没变?”

  韩文举睁大了眼睛说:“小水,你怎么问起这话?”

  小水也觉得问得可笑,就说:“伯伯,没甚事的,回去吧。”自个搬动河面上空的铁丝,船泊泊地驶向了彼岸。
 




第二十八章




  韩文举对小水那话纳闷,小水却不作解释,他就犯了心思,天黑时从渡口捎话:他晚上不回去吃饭了,要到七老汉家里喝酒。小水一个人,不知道该做什么饭吃着好,想来想去,就懒得在灶上麻烦,啃了一块干馍,早早就睡了。

  睡到半夜,肚子突然疼得厉害,全不是以往的疼法,只觉得阵阵扭动,后背麻痛。趴起来用枕头顶住后腰眼,没想身下就破了红,她立即知道不好了,要提前分娩了。可家里又没人,又是独门独户,一时喊不来接生的,就一把拉开被褥,从针线筐篮里去找剪刀,没有找到,疼痛就将她放翻在土炕的麦草里。又一阵揪心裂肠的剧痛,使她产生了将要死去的恐惧感,浑身每一块肌肉都僵硬了,喉咙像被人卡住,气喘不得,挣扎,用尽一切努力地挣扎,她快不行了,头发揪下来一把也不觉疼,脸色乌青,汗如瓢泼,似乎已经看见福运就站在她面前,突然,就嘭的一声,如一盆水泼出,胎液、血浆流下来,同时看见了一个肉乎乎的孩子出现在麦草窝里。她忍受着疼痛,慢慢挪动着身子,从墙上取下了福运当年锻造的又亲自上山砍荆使用过的弯镰,在口里抿了几抿,将脐带割断了。当她用一件破衣裹住了孩子,看清那两条豆芽菜一样细嫩的腿间夹着一个直立的小东西,她叫了一声:“福运,你有儿子啦!”就无力地倒在那里,脸上是笑是汗是泪。

  关在屋中的黄狗,目睹了这一场惊心动魄的生人场面,急得在炕下转来转去。当小水躺在那里动也不动的时候,它就大声叫起来,使劲地抓炕沿,又去抓关严了的门。小水就说:“狗子,狗子,不要怕,你又有了主人了!”黄狗还是焦躁不安地大叫。小水就又说:“狗子,你是嫌家里没人吗?你是要去叫伯伯吗?”黄狗不叫了,却又去抓门。小水知道了狗的意思,她爬起来,用血手开了门,就抱住了黄狗说:“伯伯在七老汉家,七老汉,你懂了吗?”狗便箭一般冲出门去了。小水终于鼓足了劲,从灶火口掏了一簸箕灰土撒在炕草上的血水上,就又用一卷破棉套垫在自己身下,静静地昏死似的睡下了。

  韩文举正和七老汉喝完了一壶酒,脑袋沉重,脚下发软,一边责贱七老汉再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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