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第06期-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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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纷拥着倒向你火热的阴影
　　如一堆碎纸在幻想临近时
　　发出颤栗
　　
　　前方奔逃的斑马或羚羊
　　在你渐渐入睡的心里黯淡下去
　　饥饿如一支双筒猎枪
　　而你是自己的猎手
　　一声枪响
　　你望望你
　　是如何活着死去
　　
　　感　　恩
　　
　　这个夜晚是谁借与我的
　　灯亮了
　　而点灯的人走在远方
　　隔着小小的房子
　　一层脆薄的纸
　　一些人搬动着我的记忆
　　在我身体的深处
　　郊外晃动着眩目的光
　　乡下的孩子背着母亲穿过
　　河流……
　　
　　呵，我会在哪儿
　　抛却我的呼吸与体温
　　还有多少事物仍然让我安静地活着
　　而我并不全部知晓
　　
　　母亲的肖像
　　
　　她的目光来自
　　一年一度的麦浪呵
　　这小小的风暴
　　它看到一颗沉寂的心
　　平静如大海
　　
　　顺着春天疲倦的背影
　　一座座粮仓囤积着岁月的
　　贫穷与饿饥
　　在石头般的村庄那儿
　　一棵青草扎破了她的青春与爱情
　　小小的农舍呵
　　黎明传来她均匀的呼吸……
　　
　　一切是多么的模糊
　　她点燃了灯火与大地宽广的阴影
　　她颤抖的掌中捧着微弱的光
　　那是她路上的儿女
　　她慌恐着在上帝那儿——
　　一跪到底
　　
　　苍天呵
　　这内心的隐忍
　　她远远没有爱够
　　
　　童　　年
　　
　　隔着厚厚的泥土
　　蟋蟀把一棵蒲公英的心叫痛
　　小花衫，五六岁的小花衫
　　坐在陈年的雨水里
　　我再也到不了那里了
　　青草茂盛
　　在整个夏天
　　寂静的大地
　　翻开我沉睡的眼帘
　　我看见一些模糊的影子在上升
　　用一生的微笑
　　我躲闪的一颗乳牙
　　
　　呵，月亮
　　夜晚
　　在村口的榕树下
　　我的五子棋发出走动着的响声
　　
　　午　　后
　　
　　夏渐渐地高了
　　如一只滚烫的熨斗
　　天空是一件破旧的衣服
　　摊在树尖与屋顶上
　　叶子的阴影移到一张纸上
　　多么干净的纸呵
　　一些人在里面昏昏欲睡
　　而另一些人正在形成湖泊
　　沉默走动着
　　用充满幻想的手指
　　敲打着玻璃与旷野
　　爱情如一只敏感的兔子
　　从花朵回到根部……
　　世界薄了下来
　　风从一粒尘埃中
　　说出了上帝与悲悯
　　
　　时　　光
　　
　　雪落下来
　　顶着白的枯草叫外婆
　　走在远方的羊群叫儿孙
　　亮亮的街道上
　　风推开树林里的阴影
　　里面走出一个个行人
　　他们不再悲哀
　　内心的往事移向牧场
　　闭上眼，向前走
　　城市比雪更加轻盈
　　一个少女坐在镜子里
　　我吻向她
　　触响冬天的悲悯
　　
　　多少年了
　　我一直在用想象把你看清


远方，远方（五首）
■　许雪萍
　　大　　河
　　
　　经历了这么多破碎的孤独，窄缝中的
　　抑郁，哭过，叫过，喊过……
　　长亭接短亭的群山画卷一一览过
　　那时刻变幻着无穷诡秘的光线
　　不过是一幅静止的油画
　　月亮从它的身体里升起
　　无论是圆或是缺，同样……
　　色泽金黄
　　
　　已经不为更大的风所动容
　　它的流淌，不是
　　一个片段推着一个片段地起伏
　　幸福和痛苦已经糅合成
　　一个恢宏的整体……
　　在那混沌的瓦灰或是近乎透明的
　　水蓝天空下，它沉着倾听……
　　超载的货轮把尖厉的汽笛
　　拉响
　　
　　王子山行
　　
　　在数次转弯之后，山道蜿蜒
　　大小杂树林缭乱
　　成为有序的布景
　　我默默走着，偶尔误入带刺的
　　灌木丛
　　那时，我感伤
　　如废弃的古石墙
　　
　　是不会遇见了，宽衣广袖的隐士
　　但谁又能肯定，不是他
　　在指引着我行走……
　　这久已遥远的事物，生疏的回音
　　一日日褶皱
　　
　　呵，内心千沟万壑
　　扯断时间的链条
　　我已经不虚此行……
　　
　　灌木丛里……
　　
　　山林里草叶枯黄，眼看一场纷飞的
　　雨，就要降临
　　它们寒牢在这条路上
　　钟情于掌中的肌理
　　辗转在无穷尽的远途……
　　它们阴影一样，阳光下
　　皱缩，把灌木丛当作
　　温暖的巢穴
　　“冬天会慢慢过去的”
　　它们的想法简单明了
　　令我羞愧
　　
　　雁　　群
　　
　　在晚秋的凉风中，你们
　　舍我而去
　　留下哀伤的嘶叫
　　让掉落在流沙中的我
　　喑哑
　　
　　天空辽阔，道路无影无踪
　　我要奔跑到哪里
　　才能寻找到
　　你们迁徙的一生
　　
　　草滩深处，经历着一次次
　　起死回生
　　而我咸涩的泪水，来自
　　漫长而迷茫的远眺
　　
　　往下走……
　　
　　往下走，踩着它的脚步，到山的腹中去
　　到风不能确定的颤栗中去
　　一直往下走呀……
　　啊，一潭湖水静静抱着内心的石头
　　茅草渗出缓慢的水声，浆果弥漫
　　薄暮的眼神，青苔枕着潮湿入眠……
　　“总会有一个黄昏出乎你的意外”
　　……是的，我喜欢
　　朝着湖水静止的那一面往下走
　　那些沉默和孤独呀
　　无穷无尽……


坡孙村纪事（组诗）
■　孙　琳
　　下雪了
　　
　　这是正月初六的上午
　　忽然下起了雪
　　我去代销店买灯泡和食盐
　　再过三天，是开学的日子
　　两个上高中的儿子的学费
　　10亩小麦的追肥。屋后
　　栽28棵杨树苗。这一切
　　八字还没有一撇
　　拐弯的时候　　不小心
　　我摔了一跤　　雪
　　从阴沉沉的天空落下来
　　落在我沾满泥巴的灰白羽绒服上
　　泥漉漉的
　　
　　一朵石榴花
　　
　　一朵石榴花
　　一朵火一样的石榴花
　　在枝头燃烧
　　三、两只蜜蜂，飞起
　　又落下，颤颤地
　　满树的缠绵
　　
　　一朵石榴花。忽然
　　凋谢了。午后
　　阳光把石榴树斑驳的影子
　　撒了一地。一阵风
　　一个箭步，用双手捧住
　　又松开。砰地一声
　　一朵石榴花
　　落在青砖小径
　　跳了两下
　　不动了
　　
　　家　　事
　　
　　三间瓦屋，一间厨房
　　五只母鸡，一只怀孕的山羊
　　院墙外，是高高的棉柴垛
　　大门开着，老飘双手插裤兜
　　唱一句：妹妹坐船头
　　扬长而去
　　下午三点，上中学的女儿
　　回来拿学费。老飘
　　怔了怔：家里没啥可卖的
　　便托人去信用社贷款
　　回来的路上，下起了
　　鹅毛大雪。大地
　　一会儿像盖上一条棉被
　　老飘拐进责任田方便
　　雪花钻进他的裤裆里
　　一凉一凉
　　
　　午　　后
　　
　　从一本书里出来
　　柴门拉了拉我的手
　　村口是一条干涸了的水沟
　　沟坡沟底小草儿青青
　　三朵五朵黄花开得腼腆而忧郁
　　沟那边是一座菜园
　　肥嘟嘟的菠菜和芫荽
　　把地盖得严严实实
　　菜园外面是一望无际的麦田
　　一条小路隐隐约约
　　太阳斜斜地照
　　微风缓缓地吹
　　一对白色的蝴蝶
　　追逐着由近而远
　　
　　孙金榜没有别的想法
　　
　　四十岁的孙金榜技术精湛口碑不错
　　孙金榜两个儿子读高中女儿初三
　　他那个急啊　　像热锅上的蚂蚁
　　房子漏了，胃病犯了
　　他出租了责任田
　　去一个集镇租了间门店
　　给畜禽看病带卖饲料
　　他一有空就往书本里溜达
　　他说那里面有黄金有快乐
　　也有小牛小羊的蹦蹦跳跳
　　
　　他是一说就笑一喊就到
　　热情，周到，细致
　　早早晚晚买药的买饲料的给畜禽治病的
　　门口就像小小的集市热热闹闹
　　
　　兽医孙金榜上了电视和报纸
　　郑州一单位高薪聘他
　　出发的那天几十名乡亲苦苦挽留
　　孙金榜的泪水流下来了
　　他说钱是孬孙，没了再拼
　　孙金榜把装上车的东西又卸了下来
　　孙金榜早晨去王庄，上午去张庄
　　像一条浪花飞溅的小溪
　　流啊流啊
　　
　　孙好雨还在棉花地里打药
　　
　　天黑了
　　孙好雨还在棉花地里打药
　　孙好雨弟兄四个都立业成家
　　孙好雨的父亲却没有了家
　　村头饭店停满摩托“昌河”“桑塔纳”
　　两三个浓妆艳抹的小姐进进出出
　　村外修高速
　　路口挖一条沟拦车收费
　　新村规划
　　姓张和姓王的楼房比个子
　　昨夜里
　　孙根成家代销店后墙忽然长出一只眼
　　村长家20棵杨树被脱去青布衫
　　儿子打工领回一个姑娘
　　全家人欢天喜地
　　女儿打工带回一个小伙
　　一院子霜打了的茄子
　　23岁的秀秀嫁大她20岁的老板
　　一村的芝麻叶玉米秆挤眉弄眼
　　王黑子建了个家庭网站
　　韭菜种子卖到乌克兰
　　从市农科所买回的优质苹果苗
　　结的果子不比鹌鹑蛋大
　　孙好雨还在地里打药
　　现在他最想亲近的是地里的玉米和棉花


好一个中午（外二首）
■　丁　莉
　　太阳地里袅袅生烟
　　长长的走廊溽湿幽深
　　
　　睡眠如旗在子时正点拂动
　　我在写诗
　　你的梦做到了哪里
　　
　　好一个正午　　没有名目
　　没有一定要做的事情
　　没有长长的影子追赶围剿
　　没有角色的期待与焦虑
　　闲散、优美，仿佛要凑足一万条理由
　　才能有一次
　　鲁莽和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