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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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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膺一听,慌忙跑出来,见真是乞丐似的一个人,吃惊不小。

  “戴掌柜,我是津号跑街李子充……”

  戴膺是常去天津的,对津号的伙友都熟悉。只是眼前这个乞丐似的人,满脸脏污,声音嘶哑,实在辨认不出他是津号的李子充不是。但对方能认出他来,似乎不会有错吧——时局这样乱,他不能不小心些。

  “你既到了京号,就不用慌了。”他转而对柜上的伙友说:“你们快扶他进去,先洗涮洗涮,再叫伙房做点熨帖的茶饭伺候。”

  “戴掌柜,我有紧急情况禀告!”

  “我能看出来。还是先进去洗涮洗涮,喘口气。既已到京,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他极力显得镇静。

  来人被搀扶进去了。戴膺心里当然镇静不了:要真是津号派来的人,那天津就不是出了小事!

  果然,他回到自己的账房不久,这位天津来客就急急慌慌地跑来求见:他已经洗涮过,换了衣束,但只是吞咽了几口茶水,就跑来了。现在,戴膺能认出来了,此人的确是津号的跑街李子充。

  “戴掌柜,津号遭抢劫了……”

  果然出了大事。

  4

  天成元的津号,是在五月十一凌晨遭到抢劫的。

  那几天津门局面乱是乱透了,但国人开的大商号铺子,还没听说谁家遭了抢劫。遭义和拳打劫焚烧的,主要还是洋人教堂、洋人住宅。洋行、银行早都关门停业了,货物、钱款也随之转移。津门是大商埠,商家不存,立马就会成为一座死城。所以,洋商收敛后,国人自家的商贸买卖依然在做。特别是银钱行业,似乎想停也停不下来。市面混乱,生计艰难,当铺、钱庄的生意,似乎倒比平素还火热一些:大多生计断了,靠典当、借贷也得活呀!而当铺、

  钱庄的资金,又一向靠票号支持。所以,那几天津号的生意也一直在照常做着。

  副帮杨秀山见局面太乱,也从镖局请了一位武师,夜里来护庄。初十那天夜里,镖局武师恰恰没有来柜上守夜:他往五爷的宅子护院去了。

  五爷失疯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就知道不能离津。所以只好给他买了一处宅院,长住天津。原先跟着五爷五娘出来的保镖田琨,深感五娘的被害是自己失职,就留下来陪伴疯五爷。那几天,五爷的宅院忽然有了异常。白天,常有敲门声,可开了门,又空无一人。尤其到了夜晚,更不断有异响,提了灯笼四下里巡查,却什么也查不见。

  女佣就说是闹鬼,怕是五娘嫌冤屈未伸,来催促吧。

  田琨却说,真要是五娘回来显灵,倒也不怕。怕的是活着的匪盗歹人!现在外头这样乱,要有强人来打劫,五爷又不懂事,再出意外,我们也别活了。

  田琨跟津号说了说这番异常,杨秀山就把字号雇的镖局武师打发过去了。因为字号一直还算平静。两位武师守护一处宅子,强人也该吓跑了吧。等五爷那头安静了,再回字号来护庄。

  谁能想到,镖局武师只离开了两天,这头就遭了抢劫!

  十一那天凌晨,杨秀山和津号的其他伙友,几乎同时被一声巨响惊醒:那是什么被撞裂了的一声惨烈的异响。紧接着,又是连续的撞击,更惨烈的断裂声……晨梦被这样击碎,真能把人吓傻了。

  老练的杨秀山给惊醒后,也愣了,还以为仍在噩梦中。定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了不测,急忙滚下地来,将自己房中几本字号的底账翻出,抱到外间一个佛龛前。这佛龛内,有一个隐秘的暗门,打开,里面是一个藏在夹墙内的密窑。杨秀山拉了一把椅子,跳上去,移去佛像,打开暗门,飞速将那几本底账扔进了密窑。随即关了暗门,又将香炉里的香灰倒了些,撒在佛龛内,掩去暗门痕迹,再放回佛像。

  杨秀山在做这一切时,尽管迅疾异常,但外面已是混乱一片,砸击声、喝骂声如暴风骤雨般传来。他刚冲到院里,就见一个伙友满脸是血,一边跑,一边说:“杨掌柜,他们撞毁门面护板,破窗进来了!”

  杨秀山刚要说什么,一伙红巾蒙脸,手提大刀的人,已经涌进来。

  前头的一个喝道:“爷爷们是义和团天兵天将,来抓二毛子!大师兄说了,你们字号的掌柜,就是通洋的二毛子!哪位是掌柜?还不出来跪下!”

  别的蒙脸人跟着一齐喝叫:“出来,出来!”

  杨秀山听说是义和拳的,知道已无可奈何了,正要站出来跟他们交涉,忽然发现:这伙人怎么用红巾蒙脸,只露了两只眼,就像强人打扮?街面上的义和拳也见得多了,都是红巾蒙头,趾高气扬,一脸的神气,没见过这样用红巾蒙了脸的呀?

  正这样想,柜上账房的孔祥林已经站出来,拱手对那伙人说:“各位师傅,在下就是敝号的掌柜。各位可能听了讹传,敝号一向也受尽洋行洋商的欺负,对洋人愤恨得很,决不会通洋的……”

  领头的那人立刻就喝道:“你找抽啊?大师兄火眼金睛,能冤枉了你孙子?”

  说时,已举手向孔祥林狠扇去。孔祥林比杨秀山还要年长些,被这一巴掌扇下去,早应声倒地了。

  “去看看,是不是二毛子!”

  领头的一吼,有两人就过去扭住孔祥林的脸,草草一看。

  “不是他,不是他!”

  杨秀山见这情形,就过去扶孔祥林,一边说:“各位不要难为他,他只是本号的二掌柜,敝人是领庄掌柜。我们西帮对洋商洋行,的确是有深仇大恨,早叫他们欺负得快做不成生意了!各位高举义旗,仇教灭洋,也是救了我们。能看出各位都有神功,敝人是不是通洋的二毛子,愿请师傅们使出神功来查验。”

  领头的那人瞪了杨秀山一眼,就又一巴掌扇过来:“嘛东西,想替你们掌柜死?滚一边呆着!”

  杨秀山只觉半边脸火辣辣一片,两眼直冒金花,但他挺住了,没给扇倒下。

  “搜,快去搜!他就是钻进地缝,也得把他搜出来!”

  领头这样一喊,跟他的那伙人就散去了几个。

  其实,自这伙人破窗而入以来,砸击、摔打、撕裂、破碎的声音,就一直没有停止过。闯进来的,肯定比刚才见着的这五六个多。现在散去几人,还留着三人,但不断还有别的蒙脸人押了柜上的伙友,送过来。

  很快,全号的伙友都押来了,他们还在翻天覆地地搜寻。他们在找谁?找已经死去的刘国藩?

  领头的还在不停地喝叫:“说,你们的二毛子掌柜,到底藏哪了?”

  大家已不再说话,因为无论说什么,都只会遭到打骂凌辱。

  杨秀山也希望,众伙友不要再冒失行事。这是祸从天降,也只能认了。别处的账簿,不知是否来得及隐藏?还有银窖!西帮票号的银窖,虽然比较隐秘,但这样天翻地覆地找,也不愁找到。只愿他们真是搜查人,而不是打劫银钱。

  不久,就见匆匆跑来一个蒙脸同伙,低声对领头的说了句什么。领头的一听,精神一振。他过去一脚踢开了杨秀山住的那处内账房,吆喝同伙,挥舞起手里的大刀片,把津号所有的人都赶了进去。跟着,将门从外反锁了。

  “你们听着,爷爷要烧香请神了,都在屋里安分呆着,谁敢惹麻烦,小心爷爷一把火烧了你们字号!”

  领头的吼完,外间真有火把点起来了。天刚灰灰亮,火光忽忽闪闪映在窗户上,恐怖之极。

  门被反锁,真要焚烧起来,哪还有生路!

  外面,砸击摔打的声音已经没有了,忽然显得安静了许多。他们真要请神了。请了天神来,到底要抓拿谁?

  渐渐地,听到外面有杂沓匆促的脚步,但听不见说话声。他们在举行降神仪式吗?

  杂沓的脚步声,很响了一阵。后来,这脚步声也消失了。外面是死一般沉静,但火把的光亮仍在窗纸上闪动。

  又停了一阵,见外面依旧死寂一片,有个伙友就使劲咳嗽了一声。

  外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有人就走到门口,使劲摇晃了摇晃反锁着的房门。

  依然没有动静。

  杨秀山忽然明白了,慌忙喊道:“赶紧卸门,赶紧卸门!”

  几个年轻的伙友挤过去,七手八脚,就卸下一扇门来。那时代的民居门板,虽然厚重结实,但都是按在一个浅浅的轴槽里,在屋里稍稍抬起,便能卸下来。

  门被卸下,大家奔出来,见火把只是插在院中的一个花盆里,似乎一直就没人在看守!

  杨秀山又慌忙喊道:“快去看银窖!”

  奔到银窖,果然已被发现,洗劫一空!

  西帮票号做全国性的金融汇兑生意,银钱的进出量非常巨大。因此,银钱的收藏保管成为大事。票庄一般都是高墙深院,有的还张设了带铃铛的天网。在早先,西帮还有一种特殊的保管银锭的办法:将字号内一时用不着的银锭,叫炉房暂铸成千两重的大银砣子。那时代法定流通的银锭,最重的仅五十两。所以这千两银砣子,并不能流通,只是为存放在银窖内安全:如此重的银砣子,盗贼携带也不方便。纵然是能飞檐走壁的强人,负了如此重的银砣子,怕也飞不起来了。所以这银砣子有一个俗名,叫“莫奈何”。不过到后来,西帮票号也不常铸这种千两银锭了:事业走上峰巅,经营出神入化,款项讲究快进快出,巨资一般都不在号内久作停留。

  当然了,再怎么进出快捷,票庄也得有存放银钱的银窖,也即现在所说的金库。西帮的银窖,各家有各家的巧妙,各家有各家的秘密。外人不易发现,号内自家人存取时又甚方便。

  天成元津号的银窖,处置得不算是太巧妙:只是将设银窖的库房,布置成为一处普通伙友的住房:盘了一条大炕,炕前盘了地炉子,火炉前照例有一个深砌在地下的炉灰池,池上嵌盖了木板。看外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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