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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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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踏雪上路时,脚下还蛮舒服,既松软,不滑,又十分暖和。可是走着走着,毡窝就变重了,也开始有了打滑的感觉:毡底吸了雪水,又渐渐冻结,岂能不滑!幸亏孟氏还拄了手杖,能坚持走出山。

  但出山后行走在缓慢下坡的大道上,却开始频频滑倒了。新雪覆盖的路面上,是整个冬天积存下来的坚冰;而她的毡窝底也结成了一层冰。所以,一脚踏下去,稍一不慎,就得滑倒。可此时的孟氏,却没有一点返回的意思。她想,再挣扎一二里,就是平路了。何况,自做了鬼以来,什么罪没受过?摔几跤,能算什么呢。哪料,正这样想呢,竟又一脚打滑,跌倒在地。这一次,虽也未觉大疼痛,却就势在路边滑行不止,慌张间,已经滑落到路边的一道沟里,右脚踝就猛撞到一块坚硬的石头上……跟着,钻心的疼痛从天而降!

  那道沟并不深。孟氏在那里也未呻吟多久,就被一位打柴的农夫救回了尼庵。雪还没停,就请来了捏骨的医先。但她还是一直躺到来年正月,才能勉强下地。那只右脚,更是永远长歪了。

  经历这场磨难后,孟氏决定脱离俗世了。她给自己起了一个法号:月地。她第一失败的下山,就是在月光明亮之夜结束的。但她并没有剃去长发。她问雨地,不剃度成不成?雨地还是说:一切由你。

  她就留下了旧发。因为她还是不能断了对六儿的念想。只是,那已仅是深留在心底的念想了。

  6

  杜筠青到尼庵一个多月后,神志也渐渐复原。月地就将自己的身份与来尼庵后的一切经历,全坦然说了出来。

  杜筠青听了,惊骇得不知该说什么。半天才说:“六爷的情形,还算好……”

  但月地打断她,说:“别提六儿,别提。”

  杜筠青只好问:“那雨地呢?”

  月地说:“死了,真死了。”

  “死了?按你说的,她年纪也不算很大吧?”

  “前年,五娘在天津遇害,五爷失疯不归的消息传到尼庵后不久,雨地就死了。”

  “你不是说她早断了俗念,修行得心静如水,圣洁如仙吗?怎么竟会如此?”

  “雨地死得很突然,也很平静。头天还没有一点异常,第二天大早就没有醒来。”

  “自尽了?”

  “不是,我看决不是。她的遗容就像平静地睡着了,与生前无异。服毒自尽的,死相很可怕。”

  “闭目收气,就无疾而终了?”

  “从外表看,是这样。但她的死,还是叫我明白了:她的心底里,并不像平日露出的神态那样沉静淡泊,她也深藏了太重的牵挂!她虽然早就毅然剃度了,可终究也未能真出家。”

  “她因为什么被废?”

  “雨地极少跟我说她自己。她把一切都藏起来了。可我敢说,她被老东西废弃,决不是因她有什么过错!我有什么过错,你又有什么过错?你我不是也步了雨地后尘?”

  “我没有怪怨雨地的意思,只是不明白,那个人,那个老东西,他为什么要设这种阴阳假局?凭其财势,或妻妾成群,或寻个借口休了你我,那还不是由他吗,谁会说三道四?”

  “你真是妄为康家老夫人十多年!康家不许纳妾,说那是祖制,不能违。大户人家纳妾本来是平常事,他们为什么要死守了这一祖制不弃?只为敬畏祖上?”

  “我看不过是为图虚名吧!我刚回太谷,未进康家前,满耳听见的都是康笏南的美德!”

  “你真是妄为商家妇了!他们图的才不是虚名呢,那是由白花花的银子堆成的实利!商家的一份美誉,也是一份能长久生利的股金,他们岂肯丢弃?康家这一份不纳妾的美德,若在康笏南手里忽然废了,他本人也落不下多大恶名的,大户人家都如此。但在商界传开,那就会被视为康家败落之兆!做金融生意,一有败落之兆,谁还敢再理你?”

  “原来是这样……你我不能生利,说废就废了……”“这其中奥秘,我一直也懵懂不明。直到“临终”前,我还劝过康笏南,既然喜欢杜家女子,何不娶过来?”

  “你是说我?”

  “那时你正大出风头呢。他一回老院,就说捧你的话!可一说娶你,他竟大怒了。我那时真不知他何以会如此。直到“死”后,来到这尼庵修行,才算参悟明白。中间,也受了雨地的点拨。”

  “你也来点拨我?”

  “一切在你。我及早将心中所藏所悟,悉数倾倒了出来,其实也是为我。我怕像雨地似的,心中藏了太多太重的东西,密存不泄,终于将自己压死了。”

  “雨地葬于何处?我想去祭奠一下她。”

  “我也不知她葬于何处。”

  “你也不知?”

  “你忘了吗,雨地及你我都是已“死”的鬼身了。我们早都隆重下葬了,堂皇的坟墓已成旧物,还怎么再葬?又会有谁来葬你?”

  这话叫杜筠青听得阴森,惊悸,不寒而栗!

  “那她的后事是谁张罗的?”

  “康家吧,能是谁!只派来两个下人,乘夜间把人抬走了,一切都无声无息。我想去送送,没人敢答应。”

  “那我就到佛堂祭拜一下吧。”

  “其实,你不妨就到她那座堂皇的空墓前祭奠。顺便,你也看看自己的新坟!康家墓地,离这里也不很远。”

  “你去过?”

  “去过,是和雨地一起去的。”

  “去祭奠谁?”

  “只是去看自己的墓吧。”

  “看它如何排场?”

  “世间无人能见到自己死后的坟墓,我们有此幸运,为什么不去看看?”

  “我可不想去。既已脱离康家,康家的墓地我也不想沾它!”

  “我初到尼庵时,也是你这样。”

  杜筠青已不想再说话。

  月地还是说:“但你比我强。”

  “强什么?”

  “你没缠足,有自己的腿脚,想去哪,抬脚就去了。哪像我,受了多大的罪……”

  “我哪也不会去,哪也不想去。”

  杜筠青感到自己心已死,下了决心真要出家。她见月地还蓄着发,就问:“女人出家亦可蓄发?”

  月地说,本庵戒律不苛严,守戒不守戒,全在个人心。你我修行,本已同俗世无涉了,处于不阴不阳间。大戒既如此划定,小戒也就无须太拘泥。

  那法名呢,总该有庵主赐给吧?

  月地竟说:也由自己选。雨地曾交待,当年引渡她的尼僧,即是叫她自选法号,以牢记修行本意:自悟自救。

  杜筠青便给自己起了一法号:雪地。(未完待续)

第九章奇耻大辱



  1

  自老夫人发丧后,三爷就一直未出过远门。按孝道,孝子得守丧三年。杜老夫人无后,三爷倒想为她守丧,老太爷却也没有叮嘱。

  这期间,他也就没断了到城里的字号转转。到天成元老号,不免留心翻翻西安的信报。这一向西号总是陈说,和局议定,朝廷预备返回京都,官府要办回銮大差,我们正有好生意可做。既有好生意,为何只报不做?三爷一细想,才明白了,一定是西号屡报,老号迟迟不允。

  但他对老号的孙大掌柜也无可奈何的。想来想去,只能去探探老太爷的口气:能说动孙大掌柜的,只有老太爷。

  自兵祸有惊无险地退去,和局日渐明朗,老太爷似乎也复元如初了。三爷进老院来求见时,他正在把玩古碑拓片。

  三爷还未开口,老太爷就问:“你是来说西安的事?”

  “正是……”

  三爷倒也没有很吃惊,他推测孙大掌柜已与老太爷计议过此事。既如此,也就没有什么可指望了。孙大掌柜不想成全西号,老太爷已经知道,那还能再说什么?

  “西安的事,你我不用多操心,有何老爷在那里张罗呢。”

  “何老爷?哪位何老爷?”

  三爷真是一时懵懂住了,根本就没想到家馆的何老爷。

  “还有几位何老爷!家馆的何老爷带着老六去西安,你难道不知?”

  “知道是知道,只是……”

  “只是个甚!何老爷以前也是京号一把好手,张罗西安这点生意,还不是捎带就办了。”

  三爷当然也知道何老爷以前的本事。老太爷在此时放他去西安,原来另有深意。可西号的难处,不在老帮无能,而在老号不肯成全。邱泰基能看不出眼皮底下的商机?只是说不动孙大掌柜。何老爷去了西安,孙大掌柜就会另眼相看吗?所以三爷就大胆说:

  “眼下西安也似京都,何老爷张罗京中商事,当然是轻车熟路。就怕老号仍以闲人看他,不大理会他的高见。”

  听三爷这样说,老太爷竟哈哈笑了,放下手中拓片,坐了下来。

  “你还是太轻看了何老爷!他既下手张罗,岂能眼睛只盯了西安?这里有他一封信,你看看吧。”

  三爷接过老太爷递来的一纸信笺,细看起来:老仁台大人尊鉴:

  此番陪六爷来西安,本是闲差,不关字号商事。只是游历之余,冷眼漫看此间市面,竟见处处有商机!愚出号多年,理商之手眼怕早废了,故又疑心所见不过梦幻尔。信手写出,请老仁台一辨虚实。若所见不假,想必西号及老号早已斩获,就算愚多嘴了。若真是愚之幻觉,只聊博老仁台一笑。

  …………

  跟着,略述了朝廷回銮在即,官府急于筹银办大差,而朝中大员又为私银汇京发愁,这不正是召唤我票家出来兜揽大生意吗?

  因为何老爷所说的商机,三爷已经知道,所以看毕信也觉不出什么高妙来。便说:“西安商机再佳,也得老号发了话,才可张罗吧?”

  老太爷就冷笑了一声,说:“仍看不出何老爷的手段?”

  “何老爷的手段?”

  “愚不可及!”

  “愿听教诲。”

  “妙处在信外。何老爷这封信明里是写给我的,暗里却是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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