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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银谷-第13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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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培德说:“你们乔家在朝廷跟前露了富,算是惹得朝廷眼红上西帮了,以为家家都跟你们乔家似的,几十万都算小钱!这不,前些时收到西安账庄的信报,说太后过万寿,来跟我们借钱,张口也是几十万!”

  康笏南一听,先笑了,说:“太后也打劫你们曹家了?我还以为只打劫了我们一家,拣软的欺负呢。”

  曹培德忙问:“也跟你们康家借钱了?”

  康笏南说:“可不!我们的掌柜哭了半天穷,还是给打劫走六万!六万两银子,在你们两家是小钱,我可是心疼死了。”

  乔致庸说:“你们还用在我跟前哭穷?我知道,祁太平的富商大户都埋怨乔家呢,嫌我们露了西帮的富!可西帮雄踞商界数百年,装穷岂能装得下?乔家历数代经营,终也稍积家资,衣食无忧了,可在西帮中能算老几?秋天放御债之举,实在有曲意在其中。两位是西帮中贤者,我不信,也看不出来?”

  康笏南说:“亮哥,你大面上出了风头,底下还有深意?”

  曹培德说:“我也只觉贵府出手反常,真还没看出另有深意。”

  乔致庸说:“你们曹家最该有所体察呀!”

  曹培德说:“为何这样说?”

  乔致庸说:“两宫驻跸太原时,谁家先遭了绑票?”

  康笏南说:“兵痞绑票,与你们出风头有何关系?”

  乔致庸说:“二位设想一下,西帮富名久传天下,朝廷逃难过来了,我们倒一味哭穷,一毛不拔,那将招来何种祸害?尤其军机大臣、户部尚书王文韶亲自出面,几近乞求,我们仍不给面子,后果真不敢想!朝廷打不过洋人,还打不过我们?不要说龙廷震怒,找碴儿杀一儆百,就是放任了兵痞,由他们四出洗劫,我们也受不了呀!从京师逃难出来,随扈的各路官兵,还不是走一路,抢一路吗?”

  康笏南说:“我们也有此担忧。要不赶紧拉拢马玉昆、岑春煊呢。”

  乔致庸说:“不拉拢住朝廷,哪能管事!”

  曹培德说:“当时我也曾想过,西帮大户该公议一次,共图良策,该出钱出钱,该出人出人。可我是晚辈,出面张罗,谁理你呀!”

  乔致庸说:“我倒是出面跟平帮的几家大号游说过,可人家似有成竹在胸,只让一味哭穷,不许露富。没有办法了,只好我们出风头吧!”

  康笏南说:“早年间,西帮遇事,尚能公议。这些年,祁太平各划畛域,自成小帮,公议公决越来越难了。今年出了这样的塌天之祸,竟未公议一次,实在叫人不安!”

  乔致庸拍案说:“我也为此担忧呀!老了,夜里本来就觉少,一想及此,更是长夜难眠。”

  曹培德就说:“两位前辈出面张罗一次祁太平三帮公议,亦正其时也!”

  康笏南说:“我看,还是由祁太平三帮的首户,一道出面张罗,才可玉成此举的。”

  乔致庸说:“叫我看,张罗一次西帮公议,真也不容易了。就是真把各帮的财主请出来,只怕也尿不到一起。那些庸碌糊涂的,请出来吧,又能怎样!倒不如像我们这样,私下联络些志同道合的,先行集议几件火烧眉毛的急务。眼下,我看祁太平的富商大户,都快大难临头了!”

  曹培德慌忙问:“乔老太爷,你不是吓唬人吧?”

  康笏南忙也问:“听到什么消息了?”

  乔致庸说:“大难就在眼前了,还要什么消息!为了逼朝廷画押受降,德法联军及追随其后的众多教民,一直陈兵山西东天门、紫荆关,随时可能破关入晋。朝廷为御洋寇,不断调重兵驻晋。与洋人一天议和不成,大难就离我们近了一步!”

  曹培德说:“东天门、紫荆关都是易守难攻的天险,洋人真能破关入晋?”

  康笏南说:“与洋人交手,朝廷的官兵真也不敢指望。再说,毓贤被革职后,接任抚台的锡良大人,我看是给吓怕了,只想与洋人求和,哪有心思守关抗洋?听说这位抚台总想打开东天门,迎洋人入晋?”

  乔致庸说:“他哪有这么大的胆量?他是接了爵相李鸿章的檄文,才预备开关迎寇。不是马军门奏了一本,只怕德法洋军早入晋了。西安行在接到马玉昆的奏报,立马发来上谕:‘山西失守,大小臣工全行正法!’山西一失,陕西也难保了,朝廷当然不敢含糊。”

  曹培德说:“只是,与洋人议和是早晚的事。锡良抚台岂能看不出?我看他守关御敌也不会太卖力的。”

  康笏南说:“他就是卖力,只怕也统领不起守晋的各路官兵。”

  乔致庸说:“西帮大户遭难,第一水,只怕也是驻晋的官兵!洋人破关,先一步溃逃过来的,就是官兵。一路溃逃,一路洗劫,也是他们的惯习。所以不等洋人犯来,我们各家多半已一片狼藉,不用说祖业祖产,连祖宗牌位怕也保不全了。洋人攻不进来,这样对峙久了,官兵也难免不会生乱。现在驻晋官兵,也似八国联军,除了原驻晋官兵和马军门的兵马,陆续调来的尚有川军、湘军、鄂军。他们远路而来,兵饷不足,辛苦万状,再一看晋省富室遍地,哪能保住不生乱?”

  曹培德说:“驻晋的重兵,还是马玉昆统领的京营大军吧。马军门与我们西帮还是有交情的。”

  乔致庸说:“京师失守时,马军门仓皇护驾,统领的兵马系一路收编,也是杂牌军。一旦乱起,他能否震慑得住,也难说了!”

  康笏南说:“亮哥,你真说得我直出冷汗!”

  曹培德也说:“大难临头了,我还迷糊着!”

  康笏南说:“都迷糊着呢!”

  曹培德说:“可我们的祖业祖产都在这里,也不是说藏起来,就能藏起来,说带走,就能带走!”

  康笏南说:“靠形意拳,靠镖局,怕也是鸡蛋对石头。”

  乔致庸说:“要不我着急呢!”

  曹培德说:“我看,当紧还得张罗一次公议,就是议不出良策,也得叫大家知道,大难将临头!”(未完待续)

老夫人之死

  1

  自进入腊月,杜筠青就得了一种毛病:爱犯困,常嗜睡。大前晌后半晌的,不拘坐着站着,有事没事,动辄就犯起困来。挣扎了摇头眨眼,想扛住,哪成?没挣扎几下呢,已经歪
那儿迷糊着了。

  杜筠青一再吩咐杜牧,见她迷糊着了,赶紧叫醒,用什么法子都成。可杜牧几个女佣,用尽各种办法了,还是很难惊醒她。每回,也只好抬她到炕榻上,由她睡去。这一睡,就不知要到何时。

  尤其令杜筠青恼怒的,是犯起迷糊来,常常连澡也洗不成了。进城的半道上,就爱在车上犯迷糊,歪倒叫不醒。遇了这种情形,杜牧也只好叫车倌调转牲灵,赶紧返回康庄。这么睡得吼叫不醒,拉到华清池也洗不成澡。有时,路上挣扎着没迷糊,到澡塘也要睡着。这真能把她气死!做康家这个老夫人,也就剩进城洗澡这么一点乐趣,竟然也消受不成了?

  为了不犯困,杜筠青喝酽茶,学吸鼻烟,居然都不管用。她终于寻到一种稍微管些用的法子:努力饿着自己。人都是饭后生倦意,饥饿时坐立不安。那就饿着你,看你还迷糊不迷糊!尤其进城洗澡时,头天就不吃饱,第二天更粒米不进。这样坐车进城,真还迷糊不着。只是空心肚洗澡,除了觉着软弱无力,实在也乐趣不多。

  忽然这样爱犯困,是得了什么病,还是自己老了?

  过了年,这怪症越发厉害了。正月依然天寒地冻的,却像陷进沉沉的春困中。她除了爱迷糊,似乎也没有别的不适,不像生了病。惟有苍老之感,那是时时都感觉到了。已经给康家做了十多年老夫人,的确已经是很老的老夫人了。只是,她的年龄还不能算老迈吧:她不过才三十三岁。

  都说年迈之后,夜里觉少,白天迷糊。她与老东西相比,实在不能算年迈。老东西健壮不衰,能吃能睡,她自己倒先有了老相?

  老东西见她这么爱困,倒也不像以前那样装不知道了,过来几次,殷勤问候:是不是夜里没睡好?做噩梦没有?饮食太素淡了吧?还是有什么心事?时局就这样,也不用太熬煎,听天由命吧。

  她日夜犯困,想失眠而不可得,想做梦也没有,吃喝也不香,即使有无限心事搁在心头,也思量不动了:心里一想事,不用多久,照样犯迷糊,就是再熬煎的心事,也得撂下了。但面对老东西的殷勤问候,她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困了,就睡呗,也不难受。”

  自入冬起,康笏南真搬回后院这座殿堂似的大正房来住了。多年独居之后,他的忽然到来,很叫杜筠青恐惧了几天。还好,他只是白天过来说几句话,夜晚并不来打扰她的。他住东头,她住西头,中间隔着好几间呢,还算相安无事。只是仆佣多了,这座大冷宫中的炕榻炉火,也较往年烧得暖和了许多。他搬过来,只是为显示一下:对她这位老夫人已不再冷落?

  你就冷落下去吧,我已经过惯了冷宫的生活!现在,我也应该受到冷落了,我已经有了罪孽,已经捅破了你们康家这层威严的天!你被尊若神灵,居然至今未能觉察?我不相信。我越来越不能相信了!你一定是知道了,硬撑着装不知道。你是威名美名远播的神灵,怎么能受得了这样的辱没!哈哈,你是在装糊涂吧?今年冬天,你忽然搬过来住,就是想装糊涂?你想叫大家相信,什么事也没发生,老太爷并没有冷落老夫人,怎么会有那种事!你这样装糊涂,心里不定怎样暴怒呢!哈哈,我就想叫你暴怒,但并不想叫你有苦难言。你应该将暴怒形之于色,赶紧废了我这个万恶的老夫人,叫天下人都知道你受的辱没……

  只是,杜筠青这样稍一激动,心上就觉得很疲累,头脑也发涨,挡不住地又要迷糊。所以,她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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