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第01期-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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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失望的世界
　　又在这里，一片苍茫的
　　让我相信
　　
　　气　　息
　　
　　青草的气息　　野花的气息
　　马群的气息　　牛羊的气息
　　这是万物有灵的土地
　　从领路的头羊
　　到万鸟之王
　　　
　　羊肉的气息　　牛粪的气息
　　烈酒的气息　　奶茶的气息
　　这是让你百感交集的人间
　　从婴儿的眼睛
　　到老祖母的皱纹
　　
　　男人的气息　　女人的气息
　　生殖的气息　　死亡的气息
　　这是生命轮回的地方
　　让你做了一回人
　　还想再做一回
　　
　　听牧人唱草原
　　面孔酡红的牧人
　　这是你的家，你却成了最害羞的人
　　你沉默寡言又暗藏骄傲
　　看我们在你膻味厚重的蒙古包里
　　左顾右盼
　　
　　酒杯一放歌就生了根
　　你轻晃着身体像在马背上
　　歌声浑然而来
　　如大片的牧草拔根而起
　　带着风摇曳在这毡房之中
　　
　　这是让人崩溃的声音
　　先把你变成雪山
　　又让你化成水
　　在挂着成吉思汗画像的毡房里
　　我真觉得，我们
　　配不上这样的歌声
　　
　　风听得懂
　　踏歌远去
　　草听得懂
　　牛羊缓行
　　
　　衣衫破旧手掌温暖的牧人啊
　　你的歌声就是草原的草
　　是草原的呼吸
　　是草原本身
　　
　　这一夜天籁四起
　　众神涉水而来
　　夜空深邃
　　蒙古包上　　北斗七星
　　
　　背　　影
　　
　　我就这样
　　看着你们身着长袍的背影
　　在广袤的蓝天下
　　像几片旧绸子
　　随风而远
　　
　　已经好久
　　没有如此痴情的
　　注视人的背影
　　其买也包括那些
　　迎面走来的人
　　
　　人的背影其实多么重要
　　它流露身体的情节
　　于细微之处
　　走漏风声
　　
　　我熟悉的背影大多紧张而谨慎
　　常常是平板而僵硬
　　从一座楼里出来
　　又在另一座楼里消失
　　
　　这些轻轻摇晃的
　　经常同骏马形成组合的背影
　　和许多动人的事件衔接
　　让人想起血液、骨骼
　　想起最古老的信仰
　　最结实的爱和恩情
　　
　　那两肩之上的草屑　　风霜
　　那一代一代
　　从遗传而来的勇敢和沉稳
　　如此自在而逍遥的背影
　　让人知道
　　什么是心安之人
　　
　　神灵啊
　　你没有给我如此的背影
　　却依旧仁慈
　　　给了我一双
　　可以用于凝视的
　　专注的眼睛
　　
　　鹰
　　
　　我们—起惊呼鹰的时候
　　鹰不以为然
　　　这猛禽
　　孤独　　稳重
　　在长天的背景下
　　让人想起古代的英雄
　　
　　骄傲的生灵
　　已习惯了被人类仰望
　　此刻，这带羽毛的闪电
　　悬念一样盘旋
　　令人心神飞扬
　　
　　像鹰那样自由
　　像鹰那样飞
　　我来到草原意义非凡
　　我看到了真正的翅膀
　　河水里的天空
　　鹰的心
　　
　　为羊而唱
　　
　　为羊而唱
　　那是草原的母亲
　　一种特殊的声音
　　她耐心而忧伤地唱着
　　切各——
　　
　　歌声单调地往复
　　心却难受了
　　这是一个母亲
　　在劝说另一位母亲
　　
　　衰弱的母羊
　　顾不过来更多的羊羔
　　那只最弱的小羊
　　它不想要了
　　
　　切各——
　　它也是你的孩子啊
　　给它一口奶水吧
　　那是一条小生命
　　草原空旷寥远
　　悲悯的歌声唱疼了风
　　母羊流下了泪水
　　它把推到一边的羊羔
　　揽了过来
　　
　　切各——
　　母羊的乳房空了
　　额吉的皱纹深了
　　草原的草绿了
　　草原的草黄了
　　
　　年年岁岁
　　羊羔变成了母羊
　　额吉变成了坟茔
　　切各——
　　
　　草原的孩子小巴图
　　
　　小巴图没见过望远镜
　　蓦然在眼前放大的羊群
　　吓了他一大跳
　　
　　小巴图郑重其事地问
　　要是骑马到哈尔滨
　　得走几天
　　
　　小巴图是草原结出的果子
　　他说很快就长大了
　　长大了就去草地上放马
　　
　　小巴图把狗儿抱在怀里
　　蒙语就变成了羊羔的皮毛
　　柔软又温暖
　　
　　小巴图看看天边的云
　　别致地挽留：再坐一会儿吧
　　我保证不下雨
　　
　　小巴图不会说再见
　　告别的时候，他用脚踢着地上的
　　头低下好久
　　
　　海拉尔河
　　
　　这必是河流原初的模样
　　水流湍急，两岸荒凉
　　夜色覆盖下的河水幽深
　　就像要把什么东西深藏
　　
　　路过河水是人生的福分
　　尤其你在这样的月光下
　　尤其你身边走着这样的人
　　
　　那桥上的女子是谁
　　她将一张纸抛向河水
　　那张纸写了她什么样的心事
　　那心事里含了谁的姓名
　　
　　我一定会怀想这个夜晚
　　海拉尔河水长出了马蹄
　　就像天下的河水它最年轻
　　
　　草原之夜
　　我相信我看见了神迹
　　清凉之水
　　濯洗我焕然一新
　　
　　一片满洲里的树叶
　　
　　从下榻的旅店出门向左
　　一条小街怀抱夜色
　　边境小城月光如水
　　灵性的翅膀轻盈地掠过
　　我记住了满洲里的一棵大树
　　那棵树记住了我纯银的手镯
　　今夜，谁听见了我胸膛里的声音
　　谁看见了我衣衫和心事的颜色
　　一片满洲里的树叶
　　记住啊，什么也别说


冉冉升起（组诗）
■　　沙　克
　　其实人间没有黑暗，那是太阳离开了我们。
　　——题记
　　
　　夜晚的葵花
　　
　　转过脸来，葵花
　　看看天空和自己的模样
　　太阳早就落下山去
　　还会落下山去
　　一个朝南的山坡和村子
　　已改名换姓
　　你的心脏被移植四方
　　适应不同的风水
　　
　　夜晚的葵花你回头
　　看看昔日黄花在事物的空地
　　在旷远的大野恢复容貌
　　流着香油，忘了风砍地雷击
　　哪知梦境短长
　　
　　转过胜来，你的初衷
　　嵌满珍珠，天皇皇，地皇皇
　　翻卷的嘴唇吐出
　　内心的光线
　　夜晚的葵花
　　忘了自己的姓名
　　忘了自己的脸蛋
　　露出整齐的白牙
　　
　　风啊，往一个方向吹
　　
　　现在开始！不分白天黑夜
　　从柔软的花卉，从树苗扣巨杉
　　从海底、山顶、绵羊的呼救
　　开始吹啊风！
　　往一个方向吹
　　一支芦笛往那里吹
　　一腔血腥往那里吹
　　一海的怒涛往那里吹
　　大森林的风景与火灾往哪里吹
　　山峰与新鲜空气征那里吹
　　处女的歌喉、爱情往那里吹
　　一切死亡、苦难、幻想往那里吹！
　　
　　风啊，往一个方向吹
　　身体、心和动作往一个方向
　　往一个方向吹
　　风啊，往一个方向吹
　　所向披靡往一个方向吹
　　我站在原地，直对上帝的大嘴
　　掀起朝天大风
　　我和大地往一个方向吹！
　　
　　嘉峪关一瞥
　　
　　天空和大地
　　一条路向西代表全部方向
　　鹰的盘旋给了我时间
　　酒泉在东，敦煌在西
　　嘉峪关立在呼呼的风中是什么用心
　　我端着相机对准古代有什么意思
　　沙漠底下的驼队走向了哪里
　　城堡里的人能呆上几天
　　鹰在我的头顶俯视一切
　　天空和大地
　　
　　祁连山，真诚的步行者
　　步行千里成了不死的雪山
　　天下雄关，你放过千军万马
　　记住了谁的面孔
　　祁连山坡的草地、姑娘和小羊
　　被你放在心上
　　皮鞭握在手上
　　求婚者的刀剑扔在地上
　　天空和大地
　　谁在青天白云的大风中高唱挽歌
　　长城的一堆堆黏土毫无回音
　　
　　嘉峪关，我多么让你扫兴
　　在鹰的上面我有飞机压着你
　　在你的天上我看透你像目光倾斜的大将
　　跃马横刀冲向天际
　　撞散了枯干的大海，葬入万年沉沙
　　黄沙漫漫，狼烟散尽
　　青黄的骆驼草长在狼皮上
　　它是生殖力，是必需赞美的祖母的青丝
　　我理了理风中乱发
　　继续向西，天空和大地
　　
　　纯粹的阳光
　　
　　在中国，要想看到
　　要想感觉到最好的阳光
　　到西部去，到沙漠去
　　到青藏高原去
　　天空中一无所有，一无所有吗？
　　天空中一无所有，只有阳光
　　直接的阳光，热烈的阳光，清爽的阳光
　　伸手就能摸到，伸向天空
　　你手中血红血虹的阳光
　　没有凉棚、屋檐、树荫
　　无法回避，不能回避
　　沙漠上稀稀拉拉的骆驼草
　　被阳光晒成都市少年的灰绿色头发
　　你看青藏高原的满山满山的雪
　　荧荧反光仿佛眼泪，还有山口的大风
　　还有那些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
　　吐鲁番的火焰山，孙悟空的扇子
　　白骨精的美，西天的经书
　　都是阳光的产物，阳光，阳光
　　
　　不管几万年，不管有没有生命
　　不管有没有人类
　　不管哪朝唧代它就这么亮着
　　不为谁驱使就这么亮着
　　亮得我心中发慌空空荡荡
　　我忍不住对天长啸，阳光，阳光
　　阳光的丝线纷纷震落
　　绕在我的身上，粘着皮肤，灼痛肌肉
　　好像阳光是从我的心中产生
　　石头，沙土，窟窿，死亡
　　都是阳光照耀的产物
　　那些让美丽入梦的械市，西宁、石河子
　　乌鲁木齐涤足而行
　　
　　只有鹰，唯一的盘旋者
　　敢在高空中与太阳亲昵


大辽河（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