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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他没能笑到最后。江山代有才人出,林戴登场了,卓别林登场了,格里菲斯登场了……电影向前进,前进的电影将梅里爱抛弃……梅里爱老了,他破产了。他甚至沦落到在蒙巴纳斯车站靠贩卖玩具为生。最后他被送进了养老院。他的胡子脏了,他的笑容消失了,他的幻想,死了。
谁都没有好结局。在他死后十年,美国电影的老爸格里菲斯也死了。他死的时候是个穷光蛋,几乎已被全世界遗忘。他死在1948年7月22日。那天他在窝居的旅馆大厅里摔了一跤,就再没爬起来,就去跟梅里爱爷爷喝茶见面啦。
他伟大的作品《一个国家的诞生》、《党同伐异》,他对电影拍摄手法的杰出贡献,他对好莱坞的促成……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后人嘴里的丰功伟绩。可在他的葬礼上,只来了四个送别的人。光秃秃的墓碑上停落着一只昏鸦,它冲着人们呱呱呱,呱呱呱。
黑乌鸦的鸣叫在地球人听来是很不吉祥的,可我觉得它不过是在为死去的人们唱送歌啊,它希望黄土之下的灵魂能一路走好。我喜欢这种感觉,漆黑的,阴郁的,变形的,恐怖的,那是梦的另一个侧面。我不睡觉,我无梦,所以我喜欢看电影。电影如梦。我特别喜欢《卡里加里博士》这部电影,它诞生于1919年,导演名叫罗伯特·维内,是个戴着礼帽的忧郁的德国男人,他和“狂飙社”的神经画家们一起创作了这部关于精神病患者和梦游杀手的电影,电影一经推出就成了当时在德国占主导地位的“表现主义电影”的扛鼎之作。虚胖的卡里加里博士穿着黑斗蓬,顶着高帽子,戴着白手套,他在夜里将木乃伊般的棺材杀手舍扎尔催眠,然后使其四出行凶。实际上,卡里加里博士是疯人院的院长,上述对于他的死黑色臆想不过是神经错乱的大学生病人弗朗西斯的幻觉罢了。没错,我喜欢那幻觉,那是梦的侧面,梦里屋顶尖尖,杀手浓妆艳抹,暗影紧随身后,死亡如期而至……这部电影从1920年起连续在巴黎上映了七年,我一共看了二百六十四遍,每看每不同。有时候我狂笑,因为警察永远抓不到狰狞的博士,梦便不会戛然而止;有时候我痛哭,因为夜行杀手舍扎尔死了,梦就要完结。我的笑声我的眼泪都是真实的具体的,它们飘进地球观众的耳朵里,滴落在地球观众的脸上,令他们不寒而栗。他们还以为卡里加里博士真的派出舍扎尔来要他们的命啦。我飞到他们身边,看见他们脸色煞白。
还有一部电影也叫我魂萦梦牵,那就是茂瑙的《诺斯费拉图》。吸血鬼初登银幕,伯爵嗜血如狂,大地瘟疫横行,死亡换取新生。诺斯费拉图和卡里加里博士分明是黑色恶魔的前世今生,不过吸血鬼可比疯人院院长帅多啦,他光头、大眼、白牙、长指甲,酷得不同凡响。很多年后,茂瑙的同胞后辈赫尔佐格再次将吸血伯爵的故事搬上银幕,更阴郁,更迷离,更怪诞,更奇异,看得我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不敢喘气不代表我害怕,那是因为我太兴奋了。卡里加里博士还有诺斯费拉图成了我最初的银幕偶像,然后又出现了化身博士、隐形人、变兽人……他们是电影中的人间恶魔,他们也是我的偶像。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些坏东西奉为偶像,也许是因为他们虽然以肉身存活在地球上,却压根儿就不具备人的灵魂的缘故吧。他们不是人,我也不是人,所以我是他们的Fans,他们是我的偶像,只能这样解释啦。很多事情都说不清道不明,最好选择不思不想,或者遗忘。比如茂瑙,德国的大师,吸血鬼的缔造者,他在二十五岁那年爱上了一个名叫莉思塔的女孩。他们走到了一起。可怜可悲的茂瑙根本不懂得女人心,他以为爱情是简单的、宁静的、无压迫的、无心机的,最终却迎来了莉思塔的厌倦与伤怀,于是弃他而去。莉思塔消失在1913年的茫茫人海。茂瑙站在河边,风衣招展。他清瘦的脸庞憔悴不堪。八年后,他拍摄了《疲倦的死神》,那部电影比《诺斯费拉图》更古怪、更惊怖,倦怠的死神夺走了恋人的生命,他们最终被合葬在青葱的山岗上,于是,“爱比死神更强大”。
茂瑙死在1931年的3月11日,他被汽车撞死了。那天我正在电影院里看弗里茨·郎格的第一部有声电影《M》。我被这部声画结合的电影吓到了。我第一次被吓到了。天真的孩子们被残害了,变态杀手令我胆寒。那是属于真实人类的变态杀手,而非卡里加里博士那般的精神符号。人类是危险的,人类世界是不可想像的。我害怕这样的电影,它让我想逃离地球。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朗格早先的代表作《大都会》,也就是那部“反乌托邦幻想片”的鼻祖。我没能在1923年同步欣赏到那部巨制,那一年,我去了北极,跟一头名叫莫落的熊玩儿了一年。它能看见我,我不再透明,这真让人惊奇。光阴流转。七十七年后我才在中国的北京看到了《大都会》这部黑白默片,它和《卡里加里博士》、《倦怠的死神》、《奥克拉之手》等德国默片一起被重新配乐并展映。七十七年后在中国看到《大都会》,这让我有种既心如止水又翻涌不息的感觉。这么多年以来,我看过多少电影了啊,从黑白到彩色,从无声到有声,从粗陋到精良,从原始到繁杂,从纯真到商业……从卡普辛路十四号到地球各地……为了能看电影,为了能让我做梦,我无数次离开地球又重回,坐在电影院的角落里,等灯灭,等上画,等角色登场,等音乐弥漫……等开心等伤心。《大都会》让我伤心,因为未来的地球在电影中将会本末倒置变成机器的乐园,爱恨情愁皆被抑制,只剩下了摩天高楼万丈深渊。《大都会》同时又令我心生慰藉,因为现实的地球终究还未变成电影中那般的死寂荒芜,这种电影的诞生正说明人类已经意识到了失控的未来的可怕。意识到了就好了。意识到了未来就有可能被改变。改变的地球将会成为真正的乌托邦。宇宙中我的蓝色星球多么美丽多么迷人。我永远离不开我的蓝色星球,还有,我的电影。
我第一次离开地球是在1938年。1938年的9月3号,砰一声,我坐在一枚黑色石子上飞上了蓝天,我飞出了地心引力,飞越大气层,飞进找不到家园的宇宙。浩淼的宇宙令我心清神明,我高兴地抱着黑色石子连续旋转、翻滚。这枚石子来自一个金发小男孩的弹弓,小男孩名叫索姆,是美国电影《原谅我的爱》的小主人公。他在片场根据剧情需要将这枚黑色石子用弹弓射出,于是,坐在上边的我便砰一声飞啦。飞向太空。我想去太空就去太空。亲爱的观众你们可否在《原谅我的爱》这部电影中看到了石子上的我了呢?你们肯定看不见。哈。其实我曾经出现在无数电影中,我骑着雨滴,坐着鹅毛,踩着音符,甚至躺在杀人匕首上,可惜你们都看不见。我看得见自己。我看着幕布上的自己。我笑了。幕布上那个无足轻重的隐身小配角也笑了。
我最后一次重返地球就在前两天。宇宙的静谧与广漠有时候会让我意乱心慌。这是人类才会产生的反应啊,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也这样了。是什么改变了我?是电影吗?算了,还是去看电影吧。飞。飞向地球。北京。我在北京看了一部陈凯歌的新作,《和你在一起》。真不幸,我得说我看了一部烂片。虚伪、矫情、生硬,好不过一部制作精良的电视剧。陈凯歌在我眼里登时面目可憎起来。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个人在盲目的吹捧声中即将走向个人的衰亡。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听到台上传来了小提琴的独奏声,那曲子来自一首中国民歌,南方的湖泊,初升的太阳,张网的渔民。清柔无限,一片凄凉。我突然好想哭泣。我扑拉拉飞。我飞进九月的北京街头,就让秋天的阳光把我瞬间蒸发。
2002年9月27日晴转阴·冷
第二部分 电影·小白故事第40节 有多少爱可以胡来(1)
我是个天生木讷的人,话特少,爱脸红,人一多就想钻进地缝去避难,纵使一个人自我熬煎也觉得胜过觥筹交错的快乐聚会。事实上我也知道那是一种病,可惜我同时又是个过于懒惰的虚弱的家伙,什么胃病鼻炎先天性白内障都还没有去医院好好瞧过呢,更何况这有点儿让人瞧不起的变态的所谓的心理疾病。你看我竟然还是个爱面子的东西,尽管内心阴郁寡欢,可是从外表看来一贯都时髦光鲜与众不同,好似一个春风得意自有主张的新青年。有一次老来俏的林阿姨就拍拍我的肩膀坏笑着对我说瞧这小伙子可真精神就是瘦了点儿。他妈的她到底想说些什么。他妈的恐怕只有我自己清楚内心的痛苦与不安,它们盘旋在那些淤积成块的陈年往事之上不肯散去,甚至发展壮大愈演愈烈即将绝堤。我再也控制不了身心的变迁,更多时候惟愿自己还不至于彻底沦落成为心魔的奴隶。从将军到奴隶,从白昼到黑夜,一切也许会发生在一瞬间,天哪,我就要晕过去了。
于是我比谁都自卑,所以我努力把自己打扮成时尚青年的样子,然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糟踏一身名贵行头,什么LEVIS、RAF SIMONS、TOM FORD、SWEET CAMEL……还不如上穿跨栏背心下穿棉布短裤来的惬意酣畅呢,而且翻什么墙办什么事儿都方便。我什么事儿都不办,终日睡觉,看电影,吸烟,吃饼干,吃药,喝冷水。最初的时候我也曾认真严肃地反思过自己这狗日的生活状态,然后肝肠寸断深恶痛绝决定挥手再见那些葬送青春玷污理想的猪狗不如的岁月,甚至言之凿凿地制定了白纸黑字的计划书,旁边用红色广告色醒目地注明“如不遵守天诛地灭大傻B”等等字样,并且为之心怀澎湃豪情盖天,以为一个告别颓糜的病态的自闭的闷钝的昏沉往事的美丽人生即将到来。TNND七彩肥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