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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珠珠妈妈内心里还是有摇晃的，她希望万鹏能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但她更希望自己未来的女婿能给自己的女儿带来稳定和幸福——成功和幸福在很大的程度上并不是同一件事情，自己的弟弟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所以她后来设计了一个三全齐美的解决方案，让自己的弟弟出些资金，珠珠管帐，万鹏出力，她本以为这个方案缜密周至，谁知道第一个就是珠珠舅舅不热心，他宁愿在珠珠结婚时出份厚礼也不愿意搞这种家族式的合作。珠珠妈妈在和万鹏商量的时候万鹏也是支支吾吾的，万鹏虽然对珠珠一心一意，但他对这个泼辣凶悍的丈母娘早已心存忌惮，他很清楚，一旦自己未来丈母娘的阴谋得逞的话，自己就会完全变成她们家的傀儡了。珠珠妈妈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天才的方案竟然这么快就胎死腹中，心中大为不快，好多天，脸上的不满像是刮了浆的土布，硬的可以当砧板用。
其实比珠珠妈妈更摇晃的是万鹏，他很清楚，如果自己一个人出来打拼，不挖点国悦公司的墙角肯定是没办法很快立足的，但如果自己靠这种办法立足，首先自己的良心就是一道坎。自己到了国悦公司后意外地得到周越的关爱，先被提拔后获重奖。这叫知遇之恩，就连自己识字不多的爸爸都在对自己说，知遇之恩，涌泉相报，自己回家时偶尔提及想出来自立门户的事情时，万鹏的父亲就表现出恼怒，觉得儿子与家风相背太远，觉得儿子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由此迁怒于珠珠家，万鹏固然觉得父亲反应过激，但也没法推翻父亲简陋言语里的道理，看来经济的发达程度和道德伦理的水准是成反比的。尤其是这两天，万鹏发现自己实际上并没有作好从公司出来的准备，以前说服自己的那些理由看起来铿锵沉重，现在发现都如同晨霭中的瘴气，见了日头就遁形了。自己中学的同学张淳援为了配合自己注册了一家公司，资金全由他出，利润对半开，让他先偷偷地走些单子试试，公司已经注册了两三个月时间了，可到现在也没有开张，再这样下去的话，在同学这自己也交代不过去了。万鹏在欲望和道德的夹板里，举棋不定。
上次刘馨找他谈过之后，他立刻意识到刘馨找他一定是受命于周越，出于源自内心的某种敬畏，万鹏没有过于掩饰他的去意，他相信刘馨也会把他的意愿转达的到周越那里，但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不明白周越为什么迟迟没有来找他谈，难道自己的判断是错误的么，难道自己在周越的心目中就这么没分量么？万鹏这段时间的感觉就像是一个被判罚了四十大板的犯人，剥了裤子在长凳上趴了半天，可这高高举在衙役手中的扳子却总是落不下来，这心中一阵阵的紧张和提早预支了的痛如何消受的了。
关于万鹏的种种传言，由来已久，但周越始终一笑了之。他自认为对万鹏不薄，而且，国悦进出口公司的待遇在行业内也算的上拔尖，现在人才竞争如此激烈，一个MBA才什么行市？万鹏大学里出来不过五六年时间，即便不算奖金，每年也有上十万的收入，有什么不知足的？万鹏刚来公司上班没多久的时候，周越就发现万鹏非常勤快，公司不管谁出去跑客户，只要一叫他，他准跟着一块去。下班走的也很晚，别人都是早上上班的时候看报纸，万鹏却是晚上下班忙完了以后才看，几乎每次周越晚离开公司的时候，都可以看到万鹏一个人坐在接待室，把脑袋埋在报纸里。万鹏那个时候还没有交女朋友，租住的地方离公司也近，所以没事宁愿在公司里多耗一会。而且这小伙子不像公司其他同龄的青年人那样心高气傲，眼高手低的，办事踏实。周越爱惜人才，觉得孺子可教，进公司一年不到，周越就提名他作进口部的经理助理，两年以后，公司定岗定责并开始进行绩效考核奖励，周越力排众议越过万鹏上面三个正副领导，直接任命万鹏作进口部经理。这一任命，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导致了一些人的强烈不满，进口部原来的经理和副经理不久跳槽。万鹏感激周越，所以工作也是格外卖力，他主管进口部三年时间，业务状况从稳定到发展，再到去年一个大的飞跃，为了给他兑现了巨额的奖金，周越承受了多么大的压力，万鹏应该是非常清楚的，即便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但起码的知恩图报万鹏应该是了解的吧？所以周越不愿意和万鹏谈，因为他觉得不必要谈。然而上次卢玉年的告发让周越真正有些震惊了，面对卢玉年的证据，周越不得不开始修订自己的思维，难道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
在周家的三个孩子之中，周越自认为在精神上是最接近爷爷的。周越的爷爷在晚年时给儿孙总结自己的一生经验，其中的一条是：人最怕少年得志，少年得志，贻害无穷。这句话在周越的脑海里生了根，而立之后，周越给自己的前三十年作了个小结，他非常庆幸地发现自己并没有少年得志，只是这种庆幸显然不能给周越带来快乐。小商人当然不能算是得志，商人在中国有据可考的历史中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地位，他们是盛世的蛀虫，乱世的趁火打劫者，周越当年被机关里充实下去也是有发配的意思。若以周越少年时的规划，他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是一个县里的父母官了，但现在周越已经非常的清楚，自己此生已注定与仕途无缘了，可在他内心很隐秘的地方，又总有一种不能平复的惆怅。经过一些时间的商海浮沉，加上国家对经济工作前所未有的重视，周越偶尔也做起了企业家的梦，无奈官营公司，尤其像他这种二级公司的头，就像是那些旧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的小媳妇，自由啊、解放啊都是口头上的运动，缠了步的小脚是很难迈的出阔步的。周越一次读雨果的《九三年》突然领悟到，真正的革命者，要么有源自内心的坚定的信仰，否则就只有流氓无产者才具有最彻底的革命性，周越这么多年来的信仰缺乏是显然的，而且在这个国家新一轮的利益分配中，他多多少少也被纳入了这个既得利益体系，这两个因素造成了他得摇摆，安逸得生活就像是一个摇篮，理想啊，豪气啊，都昏昏欲睡。作为一种选择的机会成本，周越渐渐没了思想，变成了长官意志里的一枚棋子。万鹏准备离开公司的事情，就像是那只咬开一团混沌的小老鼠一样，周越脑子里的清浊开始有些分离，这让他最近专注精神考虑了一些问题，周越自然不愿意万鹏离开，这是周越作为总经理的本分，贤者在位，能者在职，这是统治学的基本原则，如果放走万鹏这样的能人，无疑是周越作为总经理的失败和无能，可是——周越做推己及人的换位思考——万鹏凭什么要留下来，难道只因为自己所自持的这些知遇之恩么？经过多方设计后的奖励方法实际上做了一次均贫富的平衡，倒是迎合了原始共产主义的朴素理想，这种伤害个人利益的方法看似保护了多数人的利益，实际上最终使这个集体拒绝了对优秀的尊重，而结局就是所有人的利益都得不到保护，这就是典型的否定之否定的唯物辩证法。然而这种哲学上的清晰推理并不能解决周越在感情上的困扰，他每每总要截断自己，还是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可能，有时候周越在心底甚至会有一股小小小小的怨气，难道万鹏真的会最终负我？
曹菲看着两个男人喝的这么起劲，也凑热闹喝了一瓶，她本来就酒量有限，加上喝些混酒，顿时面若桃花，兴奋异常，提出要和周越万鹏玩筛子，两个男人都摇头表示没有兴趣，曹菲表示出了极大的疑惑，问他们，是不是我在这里妨碍你们了，要不我回去了，你们自己喝吧。周越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对曹菲说，差不多了，喝完这瓶酒我们一起撤，明天还要开会呢。万鹏转动着手里的酒瓶子，心里许多话借着酒意直翻腾。周越示意大家喝完瓶中的残酒，然后用手按住万鹏放在桌子上的手臂，着力地摇了一摇，说，咱们走吧。
第二天的会议开的很热闹，因为处境都不算太坏，所以大家对未来的忧虑也稀薄的可以忽略，彼此用美好的词语恭维和祝福着对方，这些作惯了国际贸易的高手们也都是社交的高手，纷纷捉对扎堆作倾心之谈。周越他们来自发达的沿海城市，自然成了一个小小的热点，光是名片就收了一大堆，凡是周越觉得重要一些的客户线索，周越必然招呼万鹏曹菲过来隆重介绍，周越客气的说，我是务务虚，主要的工作是他们做，诸位在业务上有什么合作意向，可以直接跟他们联系。说是开两天会，吃完中饭后，很多人就开始打道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