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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下一步他就要睁开眼睛了。”老王在电话里开了个玩笑,然后我们都不说话了——这个玩笑开得 太可怕了。
“行行,你就先看着吧,有什么变化赶紧通知我们。”我说。其实我本来是想说“他一醒来就通知我们 ”,话到嘴边一个转弯改口了,那样的话,还是不说为好,尤其是在老王独自面对监视器的时候。我只是再 三叮嘱他不可大意,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他唯唯诺诺,听声音,仿佛又在冒冷汗了。
交代完这件事,我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想去看貂儿,但是她一整天都很忙,几乎没空跟我说话 ,而沈浩那小子又实在可气,我不愿意再去理他——看他刚才的样子,似乎是铁了心不告诉我他记起了什么 ——套人口供这种粗活,还是留给江阔天那种狠人去做比较合适。
沉思之间,肚子突然叫了起来,这才发觉自己饿了,四周不知什么 时候飘起了饭菜的香味,医院的餐车已经纷纷出动,就餐的人们从各个大楼口子里涌出,好似在共赴一场盛 宴,原来已经到了中午。一想到肚子的活计,不知怎么就想到了秀娥,她在这个城市这么孤单,现在不知醒 了没有?谁来给她张罗午饭呢?原本想邀请貂儿共进午餐,现在也只好打消念头,我径直到了肠道科。
秀娥已经醒了,正在护士的帮助下坐起来,看见我进来,她很高兴,对我点了点头。
“怎么样?现在没事了?”
“嗯,没事了。”
“可以出院吗?”
“医生说还要继续观察。”
“到底是怎么回事?”
秀娥口拙,说了很久,我也没太明白是怎么回事,只好自己跑到医生办公室,问了她的主治医生,才知 道她的病情。
回到病房,陪秀娥吃了午饭,我顺便问她那天夜里是否曾经出门。
“没有。”她的口气没有一丝迟疑,看起来也不像是骗人的。
“哦?”我不知该不该相信她。
“不过,那天夜里,有些事情的确奇怪。”她犹豫着说。
“是什么?”
“那天,我记得自己是梳洗了上床睡的,明明是脱了衣服;可是第二天醒来,衣服却好好地穿在身上, 连鞋子也没脱。”
“哦?这个情况你跟江警官说了没有?”
她摇摇头:“我一看到他就紧张,什么都不敢说了。”
她这样一说,我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设想:“你梦游吗?”
“从来没有。”
她虽然这么说,可是我已经认定那夜她一定是出去过,那个做小偷的女孩看来没有说谎。秀娥也没有说 谎,虽然她以前从来没有过梦游,并不是表示那夜她也没有,否则如何解释她身上的衣服与鞋子?只是什么 事情刺激了她梦游、她梦游后是否的确去过火锅店、以及那个女孩所见的她所追踪的人影又是谁,这些都要 调查才能知道了。
又跟她闲聊了一些别的,无非是郭德昌的往事,她说着说着又哭了起来。
女人原本就是絮叨的,何况是沉浸在悲伤中的女人,她的话细细碎碎,仿佛没个终了。我好几次想要离 开,都被她的另一番话头给留下了——不可否认,我留下听她叙说,不仅仅是出于同情,也带着打探情况的 目的——我总觉得郭德昌的死并没有就此停止,仿佛有些什么仍在延续。
她全然不觉察我的企图,在回忆中显出悠然神往之态。她回忆起郭德昌死前一个星期,特地从乡下给他 带来了药,治好了她多年的瘫痪。
“那是一种特别的药,很香很香。”她说。
听到一个“香”字,我全部敏感的神经都被调动了:“那是什么香?”
她被我兴奋的语调吓了一跳,有些吃惊地看着我:“我也说不上来,很特别的香味,以前从来没有闻到 过。”
“是不是就是郭德昌尸体上的香味?”我大声问,说不上是为什么,我直觉两者间似乎有某种神秘的联 系。
“什么?”她呆了呆,眼睛一亮,“对,正是那种香气——你怎么知道?”
我没有回答她。
说到香气,我忽然觉得脑子里有一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秀娥哭过之后,又要开始说话, 被我阻止了。
我想到了什么?
我竭力回想,由香气一路想去,终于想起那让我心中一直不安的一件事——今天早晨,在停尸房,郭德 昌的尸体上,的确没有任何香气。
的确没有。
为了验证,我打了个电话给江阔天和老王,他们证实,今天早晨的确没有闻到任何香气。
也就是说,今天早晨,那种曾让我和警察们如此恐惧的芳香,已经从郭德昌的尸体上消失了。
那是如何消失的?
想了想,又打了个电话给老王,要他看看梁波的尸体上是否有这种香气,老王很快又回过话来:“有! ”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郭德昌尸体上的香气什么时候消失了?
在我苦苦思考的时候,秀娥一直在紧张地看着我,等了很久,终于忍不住说话:“东方,你是不是想到 德昌是怎么死的了?”
她这么一问,我才回过神来,不觉有些歉疚——对她来说,郭德昌的死因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却不 知道,郭德昌的尸体又发生了那样的变化,隐瞒这件事,我觉得有点对不起她,但也没有办法。
“那种药是什么样子?”我问她。
“红色,”她说,“一种红色的水,很好喝,喝下去以后肚子里很暖和。”
“那种药的气味到底是怎么样的?”这是我最关心的,虽然已经知道和尸体的香气一样,但还是想得到 更详细的描述。
她翻起眼睛回忆了一小会,努力搜索着形容词:“很怪,以前从来没闻过,闻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但 是又有点,有点说不上来的难受。”
关于香气,我总觉得自己还有什么没想起来,那仿佛是整件事的关键,可惜我完全找不到头绪,那只是 一些思维的影子,在脑子里漂浮,让我捕捉不住。
“其实我们的日子本来就要好过了,我的病也好了,他的身体也一 天天好起来,可是偏偏……”秀娥的话在耳边幽幽响起,我没有听全,只听见“他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 这几个字,猛然触动,忍不住叫了一声:“啊!”
“什么?”秀娥被我吓了一大跳。
我顾不得安慰她,连忙问她:“郭德昌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了?怎么说?”
她凝视我半晌,叹了口气:“这有什么关系吗?”然后她的眼光转为迷离,语气也愈加平缓,带着哀伤 与追思:“德昌身体一向是不太好的,你也知道,他那个年纪了,平时总是这疼那疼,心脏也不好,血压也 高,风湿也总犯,一有个变天,就是感冒发烧……”她说得非常不简洁,拖拖拉拉说了一大通,好歹说出了 我要听的话。
郭德昌在出事前一周左右的时间,身体突然变得好了,各处毛病一天天消除,走路走得飞快,饭量渐渐 恢复到了三碗,一大罐液化气,寻常瘦弱点的小伙子都扛不动,他都能随便往肩上一扛,从气站走回家中途 不用换肩。除了身体机能逐渐恢复,他的夜间视物能力也逐渐增强。有一天停电,家里恰好没有蜡烛,秀娥 待在原地不敢动,他却在屋里走来走去,要什么就能拿到什么,秀娥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他看得一清二楚 。
在秀娥说出这些情况之前,其实郭德昌的尸体也显示了这些变化,他身体上原有的疤痕都消失了。那原 本是十分重要的线索,只是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情,我们来不及细细思考,要不是秀娥提到他的身体突然 变好,恐怕我也不会这么快就想起他尸体上一些早有的迹象。
“他的身体变得年轻了。”我喃喃道。
“什么?”秀娥疑惑地问。
“他的身体变得年轻了,是不是?”
“年轻了?”秀娥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半晌,摇了摇头,“我没注意到,天天在一起,他一直是个老样 子——不过,昨天,在警察局,他的头发的确是变黑了。”说到这里,她蓦然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
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郭德昌的变化,其实并不是从死后才开始的,他早就在变了。只是我们没有想到而已。我们只注意到他 尸体的奇怪变化,却没有想到,这只不过是生前变化的继续,这种变化如此顽强,不因死亡而终止。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变化?
这种变化,要变到什么程度才会停止?
如果郭德昌还活着,我可以说他就是变化的主体,但是现在主体已经死亡了,变化还在继续,那么,变 化的显然不是郭德昌,至少不是作为正常人类的郭德昌——这个想法让我不由暗暗心惊——变化的主体如果 不是正常人类,又是什么呢?
我只希望,这种变化不会传染。
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安慰了秀娥几句,便起身准备离开。
走出来,才发觉已经是下午5点,冬天的黄昏来得很早,窗外已经有些朦胧的暮色了。
我忽然觉得心里很慌,从未有过的慌。
香气袭人
我一直认为,女人是天生的母亲,即使她仍旧是少女,那种光辉的母性依 旧让人觉得温暖。只可惜现代的女子,因为生存竞争,温柔的天性逐渐萎缩,代之以铿锵决断,行动之间隐 然有金属之声,俨然是堂堂女丈夫。那样的女子,固然有其独特的魅力,却不是我喜欢的类型。我喜欢的女 子,必须是一个温柔的小母亲,身上时刻散发着淡淡的阳光香。
我没想到我会这样早碰到这个可爱的小女子,我未来孩子的母亲,当我在这个心慌意乱的下午,匆匆上 楼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