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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世通言-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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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路搭船;下则一月;来到兰溪。那苏雨是朴实庄家,下知委曲,一径走到县里。值知县退衙,来私宅门口敲门。守门皂隶急忙拦住,问是甚么人。苏而道:〃我是知县老爷亲属,你快通报,〃皂隶道:〃大爷好利害,既是亲属,可通个名姓,小人好传云板。〃苏雨道:〃我是苏爷的嫡亲兄弟,特地从啄州家乡而来。〃皂隶兜脸打一阵,骂道:〃见鬼,大爷自姓高,是江西人,牛头不对马嘴!〃正说间,后堂又有几个闲荡的公人听得了,走来帮兴,骂道:〃那里来这光棍,打他出去就是。〃苏雨再三分辨,那个听他。
  正在那里七张八嘴,东扯西拽,惊动了衙内的高知县,开私宅出来,问甚缘由。苏雨听说大爷出衙,睁眼看时,却不是哥哥,已自心慌,只得下跪禀道:〃小人是北直隶涿州苏雨,有亲兄苏云,于三年前,选本县知县,到任以后,杳无音信。老母在家悬望,特命小人不远千里,来到此间,何期遇了恩相。恩相既在此荣任,必知家兄前任下落。〃高知县慌忙扶起,与他作揖,看坐,说道:〃你令兄向来不曾到任,吏部只道病故了,又将此缺补与下官。既是府上都没消息,不是覆舟,定是遭寇了。若是中途病亡,岂无一人回籍?〃苏雨听得哭将起来道:〃老母之中悬念,只望你衣锦还乡,谁知死得不明下白,教我如何回召老母!〃高知县旁观,未免同袍之情,甚不过意,宽慰道:〃事已如此,足下休得烦恼。且在敝治宽住一两个月,待下官差人四处打听令兄消息,回府未迟。一应路费,都在下官身上。〃便分付门子,于库房取书仪十两,送与苏雨为程敬,着一名皂隶送苏二爷于城隍庙居住。苏雨虽承高公美意,心下痛苦;昼夜啼哭,住了半月,忽感一病,服药不愈,呜呼哀哉。正是:未得兄弟生逢,又见娘儿死别。高知县买棺亲往殡殓,停枢于庙中,分付道士,小心看视。不在话下。
  再说徐能,自抱那小孩儿回来,教姚大的老婆做了乳母,养为己子。俗语道:〃只愁不养,不愁不长。〃那孩子长成六岁,聪明出众,取名徐继祖,上学攻书。十三岁经书精通,游库补反。十五岁上登科,起身会试。从涿州经过,走得乏了,下马歇脚。见一老婆婆,面如秋叶,发若银丝,自提一个磁瓶向井头汲水。徐继祖上前与婆婆作揖,求一瓯清水解渴。老婆婆老眼匠肮,看见了这小官人,清秀可喜,便留他家里吃茶。徐继祖道:〃只怕老娘府上路远!〃婆婆道:〃十步之内,就是老身舍下。〃继祖真个下马,跟到婆婆家里,见门庭虽象旧家,甚是冷落。后边房屋都被火焚了,瓦砾成堆,无人收拾,止剩得厅房三问,将土墙隔断。左一间老婆婆做个卧房,右一间放些破家伙,中间虽则空下,傍边供两个灵位,开写着长儿苏云,次儿苏雨。厅侧边是个耳房,一个老婢在内烧火。老婆婆请小官人于中间坐下,自己陪坐。唤老婢泼出一盏热腾腾的茶,将托盘托将出来道:〃小官人吃茶。〃老婆婆看着小官人,目不转睛,不觉两泪交流。徐继祖怪而问之。老婆婆道:〃老身七十八岁了,就说错了句言语,料想郎君不怪。〃徐继祖道:〃有活但说,何怪之有!〃老婆婆道:〃官人尊姓?青春几岁?〃徐继祖叙出姓名,年方一十五岁,今科侥幸中学,赴京会试。老婆婆屈指暗数了一回,扑簌簌泪珠滚一个不住。徐继祖也不觉惨然道:〃婆婆如此哀楚,必有伤心之事!〃老婆婆道:〃老身有两个儿子,长予苏云,叨中进士,职受兰溪县尹,十五年前,同着媳妇赴任,一去杳然。者身又遣次男苏雨来往任所体探,连苏雨也不回来。后来闻人传说,大小儿丧于江盗之手,次儿没于兰溪。老身痛苦无伸,又被邻家失火,延烧卧室。老身和这婢子两口,权住这几间屋内;坐以待死。适才偶见郎君面貌与苏云无二;又刚是十五岁,所以老身感伤下已。今日天色已晚;郎君若下嫌贫贱;在草舍权住一晚,吃老身一餐素饭。〃说罢又哭。徐继祖是个慈善的人,也是天性自然感动,心内到可怜这婆婆,也不忍别去,就肯住了。老婆婆宰鸡煮烦,管待徐继祖。叙了二三更的后,就留在中间歇息。
  次早,老婆婆起身,又留吃了早饭,临去时依依不舍,在破箱子内取出一件不曾开折的罗杉出来相赠,说道:〃这衫是老身亲手做的,男女衫各做一件,却是一般花样。女衫把与儿妇穿去了;男衫因打折时被灯煤落下;烧了领上一个孔。老身嫌不吉利,不曾把与亡儿穿,至今老身收着。今日老身见了郎君,就如见我苏云一般。郎君受了这件衣服,倘念老身衰暮之景,来年春闹得第,衣锦还乡,是必相烦,差人于兰溪县打听苏云、苏雨一个实信见报,老身死亦瞑目。〃说罢放声痛哭;徐继祖没来由;不觉也掉下泪来。老婆婆送了徐继祖上马,哭进屋去了。
  徐继祖不胜伤感。到了京师,连科中了二甲进士,除授中书。朝中大小官员,见他少年老成,诸事历练,甚相敬重。也有打听他未娶,情愿赔了钱,送女儿与他做亲。徐继祖为不曾莫命父亲,坚意推辞。在京二年,为急缺风宪事,选授监察御史,差往南京刷卷,就便回家省亲归娶,刚好一十九岁。徐能此时已做了大爷,在家中耀武扬威,甚是得志。正合着古人丙句:常将冷眼观螃蟹,看你横行得几时?
  再说郑氏夫人在慈湖尼庵,一住十九年,不曾出门。一日照镜,觉得庞儿非旧,潜然泪下。想道:〃杀夫之仇未报,孩儿又不知生死,就是那时有人收留,也不知落在谁手?住居何乡?我如今容貌樵瘦;又是道姑打扮;料无入认得。况且吃了这几年安逸茶饭,定害庵中,心中过意不去。如今不免出外托钵,一来也帮贴庵中,二来往仪真一路去,顺便打听孩儿消息。常言'大海浮萍,也有相逢之日',或者天可怜,有近处人家拾得,抚养在彼,母子相会,对他说出根由,教他做个报仇之人,却不了却心愿!〃当下与老尼商议停妥;托了钵盂,出庵而去。
  一路抄化,到于当涂县内,只见沿街搭彩,迎接刷卷御史徐爷。郑夫人到一家化斋,其家乃是里正,辞道:〃我家为接官一事,甚是匆忙,改日来布施罢。〃却有间壁一个人家,有女眷闲立在门前观看搭彩,看这道姑,生得十分精致,年也却不甚长,见化不得斋,便去叫唤他。郑氏闻唤,到彼问讯过了。那女眷便延进中堂,将素斋款待,间其来历。郑氏料非贼党,想道:〃我若隐忍不说;到底终无结未。〃遂将十九年前苦情,数一致二,告诉出来。谁知屏后那女眷的家长伏着,听了半日,心怀下平,转身出来,叫道姑:〃你受恁般冤苦,见今刷卷御史到任,如何不去告状申理?〃郑氏道:〃小道是女流;幼未识字;写不得状词。〃那家长道:〃要告状,我替你写。〃便去买一张三尺三的绵纸,从头至尾写道:
  告状妇郑氏,年四十二岁,系直隶涿州籍贯。夫苏云,由进士选授浙江兰溪县尹。于某年相随赴任,路经仪真,因船漏过载。岂期船户积盗徐能,纠伙多人,中途劫夫财,谋夫命,又欲奸骗氏身。氏幸逃出,庵中潜躲,迄今一十九年,沉冤无雪。徐盗见在五坝街住。恳乞天台捕获正法,生死衔恩,激切上告!
  郑氏收了状子,作谢而出。走到接官亭,徐御史正在宁大道周兵备船中答拜,船头上一清如水。郑氏不知利害,径跄上船。管船的急忙拦阻,郑氏便叫起屈来。徐爷在舱中听见,也是一缘一会,偏觉得音声凄修,叫巡浦官接进状子,同周兵备观看。不看犹可,看毕时,唬得徐御史面如土色,屏去从人,私向周兵备请教:〃这妇人所告,正是老父,学生欲侍不准他状,又恐在别衙门告理。〃周兵备呵呵大笑道:〃先生大人,正是青年,不知机变,此事亦有何难?可分付巡捕官带那妇人明日察院中审问。到那其间;一顿板子;将那妇人敲死,可不绝了后患。〃徐御史起身相谢道:〃承教了。〃辞别周兵备,分付了巡捕官说话,押那告状的妇人,明早带进衙门面审。
  当下回察院中安歇,一夜不睡。想道:〃我父亲积年为盗,这妇人所告,或是真情。当先劫财杀命,今日又将妇人打死,却不是冤上加冤。若是不打杀他时,又不是小可利害。〃摹然又想起三年前涿州遇见老岖,说儿子苏云被强人所算,想必就是此事了。又想道:〃我父亲劫掠了一生,不知造下许多冤业,有何阴德,积下儿子科第?我记得小时上学,学生中常笑我不是亲生之子,正不知我此身从何而来?此事除非奶公姚大知其备细。〃心生一计,写就一封家书,书中道:〃到任忙促,不及回家,特地迎接父叔诸亲,南京衙门相会。路上乏人伏侍,可先差奶公姚大来当涂采石驿,莫误,莫误!〃次日开门,将家书分付承差,送到仪真五坝街上大爷亲拆。
  巡捕官带郑氏进衙。徐继祖见了那郑氏,不由人心中惨然,略问了几句言语,就问道:〃那妇人有儿子没有?如何自家出身告状?〃郑氏眼中流泪,将庵中产儿,并罗衫包裹,和金釵一股,留于大柳村中始未,又备细说了一遍,徐继祖委决不下,分付郑氏:〃你且在庵中暂住,待我察访强盗着实,再来唤你。〃郑氏拜讨去了。徐继祖起马到采石驿住下,等得奶公姚大到来。
  日间无话,直至黄昏深后,唤姚大至于卧榻,将好言抚慰,间道:〃我是谁人所生?姚大道:〃是大爷生的。〃再三盘间,只是如此。徐爷发怒道:〃我是他生之子,备细都已知道。你若说得明白,念你妻子乳哺之恩,免你本身一刀。若下说之时,发你在本县,先把你活活敲死!〃姚大道:〃实是大爷亲生,小的不敢说谎。〃涂爷道:〃黄天荡打劫苏知县一事,难道你不知?〃姚大又不肯明言。徐爷大怒,便将宪票一幅,写下姚大名字,上去当涂县打一百讨气绝缴。姚大见土了宪票,着了忙,连忙磕头道:〃小的愿说,只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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