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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羊历险记-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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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时日了,烟纸剥裂,过滤嘴窜出。我想起屋子里仅有一个烟灰缸,而且是看样子经久
未用的旧烟灰缸。鼠不吸烟。我在手心转动一会过滤嘴,又扔回原处。
  拉开笨重的门闩,打开车库门。里面宽敞得很,从板缝泻进的阳光在黑土上鲜明地
勾勒出几道平行线。一股汽油味儿和泥土味儿。
  车是丰田“LAND CRUISER”。车身也好车轮也好全无一道泥痕。汽油接近满箱。我
试着用手往鼠常藏钥匙的地方摸了摸,果然在那里。插进钥匙一扭,引擎立即发出快意
的声响,在汽车保养上,鼠总是那么身手不凡。我失掉引擎,放回钥匙,仍坐在驾驶席
上四下环顾。车里边没什么像样的东西,行车地图、毛巾和半盒巧克力而已。后座是一
捆铁丝和一把大钳。就鼠的车来说,后座倒出奇的脏了。我打开后座车窗,把座席上的
垃圾拢在手心,对着木板墙节孔透进的阳光看了看:既像弹簧垫冒出的填充物,又像羊
毛。我从衣袋掏出纸巾包了,揣进衣袋。
  鼠为什么不用车呢?我无法理解。既然车库有车,那么他是走路下山的不成?或者
没有下山呢?两个都解释不通。3天前山崖下的路理应还畅通无阻,很难认为鼠抛开自
己的房子而在这台地的什么地方持续野营。
  我不再思索,关上车库门,走进草场。从怎么想都情理不通的情形里,不可能得出
合乎情理的结论。
  随着太阳的升高,草场开始腾起水蒸气。透过水蒸气,可以隐约望见正面的山。到
处是草的气息。
  我踏着湿乎乎的草走到草场中间。恰在正中间扔着报废的旧轮胎。橡胶已彻底变白
开裂。我在上面坐下,环顾四周。我离开的房子看上去仿佛探出海岸的白色石崖。
  一个人在草场正中的轮胎上静坐起来,不由想起小时参加过的远程游泳比赛。从这
个岛游往另一个岛大约正是一半的途中,我时常停下来观望周围景致。位于两点的正中
间总使人觉得有些奇妙,人们此刻仍在远离了的大地继续日常营生这点也令人不可思议。
而最妙不可言的是社会竟然在我抽身离开的情况下照样正常运转。
  怔怔坐了15分钟,我返回房子,坐在客厅沙发上接着看《夏洛克家族事件簿》。
  两点,羊男来了。
   
7.羊男来了
  挂钟刚刚打完两点,响起敲门声。起始两下,停了两拍又敲3下。
  认识到这是敲门声花了好一会时间。我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敲这座房子的门。若是鼠,
应该直接开门才是——毕竟是鼠的家;若是那个管理员,估计敲过一遍不等回音便闯进
门来;若是她——不不,不可能是她,她恐怕从厨房门悄声进来一个人喝咖啡,不是敲
正门的那一类型。
  开门一看,是羊男站在那里,样子看上去无论对开了的门还是对开门的我都无甚兴
趣。他像看什么罕见之物似的定睛盯视离门两米远的立式信箱。羊男个头比信箱略高一
点,也就150厘米左右吧。况且驼背,腿也不直。
  加之我站立的位置同外面地面相差15厘米,所以我简直像从窗口在俯视。羊男一副
蔑视这决定性落差的神气,兀自偏头专注地盯视信箱。信箱里当然什么也没有。
  “进奉可以吗?”羊男仍歪头问我。听语气像是对什么气恼。
  “请。”我说。
  他弓下腰,三下两下解开登山鞋的鞋带。登山鞋沾满硬泥,如夹馅面包的表皮。羊
男把脱掉的鞋拿在手上,以熟练的手势“嘣嘣”对敲。厚泥巴倒也爽快地哗哗落下。之
后,羊男就像要告诉我他对这房子了如指掌似的穿上拖鞋迈起大步,自行在沙发坐下,
露出释然的神情。
  羊男把羊皮一直披到头顶。他敦敦实实的体形同那衣裳正相吻合。四肢部分则是接
上去的仿造品。头罩也是仿造品。其顶端探出两根环状角则是真的。头罩两侧像是用铁
丝连接的两只平扁扁的耳朵水平支出。遮住上半边脸的面罩和手套、袜子统统是黑的。
衣裳从脖颈到胯部带有拉链,很容易脱下。
  胸前口袋同样带拉链,袋里放有香烟火柴。羊男口衔“七星”,用火柴点燃,“忽”
地吁了口气。我把烟灰缸拿去厨房洗完拿回。
  “想喝酒啊!”羊男说。我再次去厨房,找出剩有一半的“路易斯”,拿来杯和冰
块。
  我们各自往威士忌里加冰,没说干杯,只管喝着。羊男喝第一杯时嘴里含含糊糊嘀
咕着什么,较之身体,羊男的鼻子要大些,每次呼吸鼻腔都如翅膀左右鼓胀。面罩露出
的两只眼睛左一眼右一眼不安地打量我周围的空间。
  喝光一杯,羊男看样子多少安稳下来。他熄掉烟,两手的手指伸到面罩下面揉眼睛。
  “毛进眼睛了。”羊男说。
  我不知说什么合适,默不作声。
  “昨天上午到这里的吧?”羊男揉着眼睛说,“一直看着的。”羊男往已融化一半
的冰块上咕嘟嘟倒威士忌,也不搅拌便喝了一口。“下午一个女的离开了。”
  “你也看见了?”
  “不是看见了,是我撵回去的。”
  “撵回去的?”
  “嗯。我从厨房窗口伸进脑袋,告诉她最好回去。”
  “为什么?”
  羊男闹别扭似的闷声不响。“为什么”这种问法大概不适合于他。但在我转念考虑
换个问法时间里,他眼睛慢慢闪出异样的光。
  “女的回海豚宾馆了。”羊男说。
  “她那么说来着?”
  “她什么也没说。反正就是回海豚宾馆了。”
  “何以见得?”
  羊男不语,双手放在膝上,默默盯着茶几上的玻璃杯。
  “的确是回海豚宾馆了吧?”我问。
  “嗯。海豚宾馆是一家好宾馆。有羊味儿。”羊男说。
  我们再度沉默。仔细看去,羊男缠的羊皮脏污不堪,毛给油渍弄得硬撅撅的。
  “她离开时没留什么话没说什么?”
  “没有。”羊男摇头道,“女的什么也没说,我什么也没听。”
  “就是说你叫她回去,她就默默离去啰?”
  “是的。女的本来想回去,所以我才说回去好。”
  “她是自愿来这里的。”
  “不对!”羊男吼道,“女的是想离去,但她自己头脑乱成一团,所以我把她撵了
回去。是你把女的脑袋搞乱的。”羊男立起用右手心“砰”地拍了下茶几。威士忌杯往
一旁滑动了5厘米。
  羊男以那样的姿势站了一会,随后眼睛的光芒暗淡下来,瘫软似的坐在沙发上。
  “是你把女的脑袋搞乱的。”羊男这回沉静他说,“这是十分不应该的。你什么也
不明白。你只想自己的事。”
  “那么说她是不该来这里的了?”
  “不错。她是不该来这里的。你只想自己的事。”
  我缩进沙发,舔口威士忌。
  “不过,算啦。反正已经结束了。”羊男说。
  “结束了?”
  “你再也见不到那个女的了。”
  “因为我只想自己的事?”
  “是的。是因为你只想自己的事。自作自受!”
  羊男起身走到窗边,用一只手猛地往上推开重重的窗扇,呼吸外面的空气。力气甚
是了得。
  “这么晴的天要开窗才行。”羊男说。继而在房间转了半圈,在书架前站定,抱臂
注视书脊。衣裳的屁股部位竟生有短短的秃尾巴。从身后看去,只能看成是真正的羊用
后肢站立。
  “在找朋友。”我说。
  “喔。”羊男显得兴味索然,依然背对着我。
  “他应该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直到一星期前。”
  “不晓得。”羊男站在壁炉前,啪啪啦啦翻动板架上的扑克牌。
  “也找背部带星纹的羊。”我说。
  “没见过。”羊男应道。
  但羊男显然知道鼠和羊的某些情况,他的漠不关心表现得太露骨了。回答得也太快,
语气也不自然。
  我改变战术,装出对对方已毫无兴致的样子打个哈欠,拿起桌上的书翻动。羊男有
点惶惶然,折回沙发,默默注视我看书。
  “看书有意思?”羊男问。
  “嗯。”我简单回答。
  羊男仍在磨磨蹭蹭。我不理他,继续看书。
  “抱歉,刚才太大声了。”羊男低声说,“羊那一面和人这一面时常碰撞,就成了
这样子。倒也不是有什么恶意。再说,你也说了像是怪罪我的话。”
  “可以了。”我说。
  “你再不能同那女的相见我也觉得不忍,可那不是我的责任。”
  “噢。”
  我从背囊口袋里掏出3盒“好运”递给羊男。羊男有点惊讶。
  “谢谢。这烟我还是第一次。可你不要么?”
  “戒了。”我说。
  “呃,那好。”羊男认真地点点头,“的确对身体无益。”
  羊男把烟甚是小心地放进胳膊口袋里,那里于是隆起个四方形。
  “无论如何我都得见到朋友。大老远跑来为的就是这个。”
  羊男点头。
  “羊也同样。”
  羊男又点头。
  “这方面你什么也不知道?”
  羊男神情凄寂地左右摇头,仿造的耳朵飘飘然晃动不已。但这次的否定比刚才弱了
许多。
  “这里是个好地方。”羊男转换话题,“风景漂亮,空气清新。我想你也一定中
意。”
  “好地方!”我也赞同。
  “到冬天更好。四下里除了雪还是雪,冻得硬邦邦的。动物都睡着,人也不来。”
  “一直在这里?”
  “嗯。”
  我决定再不多问。羊男跟动物一个样,我进他退,我退他进。既然一直在这里,也
就不必着急,慢慢花时间探听不迟。
  羊男用左手把右手戴的手套从拇指开始逐个拔出。拔了几次,手套整个掉下,现出
粗糙的浅黑色的手。手不大,但肉厚,从拇指尖到手背中间有烧伤痕迹。
  羊男目不转睛地看着手背,又翻过来看手心。这跟鼠的习惯性动作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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