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外公的爷爷对着《奴要嫁》左看右看,看不出什么新鲜名堂。除了人物的衣裳装饰一副贵族派头之外,说什么也比不上木匠作坊里的黄色故事。他很想带着余自问到木匠作坊里听听,但他不敢,也不想扫了余自问的威风,余自问到底是城里有名的学者。
他毫不犹豫地夸奖道:“好啊!好一个‘奴要嫁’”。
但是心里到底有几分看不起余自问。
现在,到我外公的父亲这一代了。
我外公的父亲,一只耳朵在文人堆里听黄段子,另一耳朵在木匠作坊里听黄段子,天长日久,他觉得有必要把一些精彩的内容记录在案。于是编纂了黄段子大集《无羁室宝鉴》,劳心者与劳力者的智慧不分彼此地在里面闪烁光华。我外公的父亲是个识货的,他一直认为木匠们随口胡造的黄段子比文人精心编造的要高明一筹。
我外公的父亲到五十岁才生下我外公。他很高兴放下了心中的一块石头。因为他的放浪形骸,亲戚中说他要断子绝孙的。
这就到了我外公。
我外公上学的时候,就听人风言风语地说道这些往事。我外公天性方正,性格里又有些女性化,加上读书时接受了一点西方的文艺思想,崇尚精神高于肉欲,对性方面的种种游戏恨之入骨。他一把火烧了《无羁室宝鉴》,然后,禁止作坊里的木匠们传说黄色故事。
解放初公私合营时,我外公的木匠作坊合给了国家。对此,他心中不免悲苦。后来,他转念一想:取消了木匠作坊,他的儿子,不是听不到那些污言秽语了吗?
他茅塞顿开,眼前立时出现了一个光明天地,一向紧绷的脸出现了些许笑意。
“共产党好!”
他说。
共产党取缔了妓院,严禁黄色内容的书刊出现,蓝蓝的天上飘着白云,白云下面的中国是一个干净的精神焕发的中国。
我外公病死于五八年,我舅舅那一年八岁。临死前,他把我舅舅叫到床前,挣扎着告诉我舅舅,要是日后从书房里翻出一本叫什么宝鉴的东西,千万不要翻看,立刻扔到炉子里烧掉。
我外婆在旁边惊惊乍乍地叫起来:“什么宝鉴?你不是烧了吗?”
我外公双眼一翻,从这边的世界到那边的世界去了。
现在我们知道了,《无羁室宝鉴》并没有被我外公烧掉,其中的原因不详。他死了之后,我外婆曾经在家里翻箱倒柜地寻找过,一边找一边骂:
“死鬼啊!你把它藏到那里去了?莫不是你把它带到那边去了?这个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有一件事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经过许多年之后,那本被许多人私下传看过的据说十分黄色的《无羁室宝鉴》,并没有被人遗忘,随着岁月的沉浮,总在人的眼睛前面若隐若现。具体表现可以举一小事说明,八十年代弄堂里的小孩玩串字游戏,这么说:
我,我来玩游戏;戏,戏子拉胡琴;胡,胡子要剃啦;啦,拉美无产者;无,无羁室宝鉴。
我舅舅是个结巴,长到了二十岁,到了寻偶的年龄,好象一夜之间,他的身边就冒出了两个铁杆子朋友,在一起谈笑玩耍———大凡男人在寻偶前都会有几个铁杆子朋友。就如昙花一现似的,结婚以后就各奔东西了。
我舅舅的两个朋友,一个姓黄,二十一岁,因为头发有些黄,顺带着就被人叫成了“黄毛”。黄毛的妈妈去了一趟北京,回来就生了黄毛,据说黄毛的亲爸爸是苏联人。也有人说是捷克人,因为黄毛的一个表姨在捷克人的使馆里做事。黄毛的妈妈年青健壮,性格豪爽,思想进步,满脑子革命的浪漫主义幻想,那时候像这样的女青年不在少数。她进了一趟北京,受了一个外国革命者的精,然后回来毫无怨言地生下了没有父亲的孩子。
经常有人问黄毛的妈妈,这是怎么回事呢?黄毛的妈妈总是一个标准的答案:她走在长安街上,那个人从对面过来,向她吹了一口气,她就怀孕了。
听的人都笑。
黄色的故事(二)
我舅舅另一个朋友姓姜,外号老姜头。老姜头就像一块姜一样长不高,二十五岁的人,干瘪瘦小得像十七、八岁,是个电工。他爸爸是个说书的先生,人在外地,却在这里养了一个外室。解放以后,外室带着老姜头嫁给了一个老工人。老姜头这种样子这种背景,没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他。
我外婆说,这些都是什么人啊?都是下等人。
他们三个人在一起讲故事。我舅舅岁数最小,对女人一无所知,常常在边上听得两只眼睛直愣愣地,嘴巴张得老大。黄毛就过来打他一个耳光,把他的嘴巴打得并起来。
公鸡公鸡真漂亮
红红的鸡冠长尾巴
母鸡母鸡真漂亮
肥肥的胸脯短尾巴
他们一开头就集体朗诵这首打油诗。后来因为我舅舅不会讲故事,就罚他一个人朗诵。我舅舅的普通话不好,苏南人的普通话都不好。我舅舅用怪里怪气的普通话朗诵完“公鸡母鸡”。老姜头就开始发表演说,因为他年纪最大,理应最先发言。他咳嗽一声,清清嗓子,眼光装模作样地四下里一扫,开始说“五洲”浴室的事。
“五洲”浴室就在老姜头家旁边,有一扇窗子正对着他家的窗子。要命的是,那扇窗子被牛皮纸糊住了。但是糊住的地方拦腰坏了一条,一小条,好像被谁用指甲划破了。要命的一小条。老姜头就经常蹲在楼道上的窗户边,隔着四、五米远,看巷子对面的那一小条。女人们裸着身体在一小条里面动来动去,很不安份的样子。老姜头憋住气看,张着嘴看,眯了眼睛看,张大眼睛看,站着看,蹲着看。看来看去,只能看见女人胸脯以下腹部以上部位,于是他的心里就有了一个恶狠狠的念头,想叫那条裂缝移一个位置,向上或者向下都可以。
他们三个人凑在一起的时候,老姜头绝口不谈心里的想法,他知道这个想法讲出来是不妥当的,与眼下神秘的缠绵的气氛不相配。
“雪白雪白。像天上的雪那样白”。
老姜头说。
“乌黑的乌黑的,看上去比白的还好”。
这就是老姜头的黄段子。不管是乌黑还是雪白,统统都是胸以下腹部以上的部位。
黄毛的黄段子比老姜头的复杂一些,因为他妈的原因,黄毛早熟。所谓早熟也就是敢多看陌生的女人一眼,敢摸摸熟悉的女人手。他说:
“五洲浴室,五洲浴室没啥了不起”。
老姜头说:“你讲讲,你讲”。
黄毛长得像她妈妈,性格也像。他妈妈是个远近闻名的破货,这个破货曾经那么浪漫过。黄毛的气质里也有一些浪漫,他对女人的手十分在意。当然,他捏过许多女孩子的手,凭他的相貌,女孩子当然会很喜欢他,也不在乎让他看手或者捏手。但是女孩子不会嫁给他,因为他除了相貌一无所有。一无所有也罢了,偏有那么一个妈。
黄毛的妈生下他以后,有过数不清的男人,黄毛对此习以为常。路上遇到被他妈蹬掉的男人,还会恭恭敬敬地叫一声“爷叔”。他从小就耳闻目睹妈与爷叔们的勾当,就像一段不得不长在污泥里的莲藕。要说讲黄段子,应该他讲得最露骨才对,偏偏他只讲他捏过的一只只小手,从来不说他听到看到的男女之事。其实他只要把故事里的人物隐掉就行,譬如老姜头,有些黄色故事里的动静一听就知道是他的爹妈弄出来的。
黄毛不肯。
黄毛捏过的手都是柔若无骨的,顺从听话的,干净细腻的。他的妈有着一双粗糙的骨节很大的手。他妈是街上扫马路的环卫工,那双手天天握着大竹扫帚扫马路。
老姜头对黄毛很不满意,斥责道:“手,手,手。一天到晚手,难道女人就只有手吗?”
“是的,女人只有手。”黄毛说。
我舅舅开始朗诵:
公鸡公鸡真漂亮
红红的鸡冠长尾巴
母鸡母鸡真漂亮
肥肥的胸脯短尾巴
我舅舅说话结巴,朗诵不结巴。
黄色的故事(三)
我舅舅想,三个人中,数他最丢人。他想起家族里传得沸沸扬扬的那本什么宝鉴。他一去寻找,被我外婆发现了。我外婆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哭起来。
“我的亲娘啊!”。她哭道,“我可怎么办啊?”
我舅舅说:“找,找,……找。”
我外婆骂道:“找你的魂啊?”
我舅舅说:“找找,看看。看一眼。”
“杀千刀的,看了要生红眼病。”
后来,这件找书的事就被大家遗忘了。原因是外婆开了一个“地下”木匠作坊。经常有人对我外婆说,我家缺个大衣柜(或者是缺个五斗橱)你做不做啊?结果我外婆就动心了。我舅舅会做木工活,我外婆也是内行。
我外婆把后天井腾空,叫上两个老木匠,开始承接加工任务。黄毛没事可做,每天都来,递个东西,扶扶木头什么的。老姜头上班很卖力,不大来。
没过多久,女主角出现了。这个女孩子高中毕业在家,等着顶替母亲进厂。二十岁,因为读书时留过两级,所以毕业时就二十岁了。脑子不灵,却长了一张聪明的脸,脸皮白里透着粉红,上面一层淡米色的汗毛。眼睛亮汪汪的,鼻尖上老是出汗。举止笨拙,走路经常带倒东西。这样的女孩子毫无疑问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