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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吧,房间 作者:林白-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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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乱七八糟的电视,争取把脑子塞得满满的。但是这件事总是跑出来,像空气一样,抓都抓不住。街上走着的不相干的一个人,一眨眼就会像大弯,任何地方的丁香、榆树、槐树、垃圾桶,都跟那个大院里的丁香榆树槐树垃圾桶有一种密谋的关系,它们散发的气味使人头昏。大院的灰墙和高楼在街上更是随处可见,任何一条胡同和大街都有它们,连空气都是由它们组成的,闻着就心烦意乱。商店、菜市,一切东西都在提醒你,生活将越来越可怕。公园的门票因为有牡丹展涨到了五元一张,这使我马上想到了我的扣扣,以前每个星期日都带扣扣上公园,阳光在她的小白帽上一闪一闪,她穿着红色的灯笼裤,是一朵最美的稀世的花朵。五元钱一张的门票,扣扣怎么能进去呢? 

        我看到的一切事情都使我想到同一件事,它像另一个巨大无形的迷宫,彻头彻尾地罩住了我,迷宫的两壁罗列着商店、商店、商店,家用电器、日用百货、化妆品、衣服、童装、鞋、围巾、文具;菜场、菜市、菜摊,鱼、肉、白菜、西红柿、土豆、黄瓜,就是这样平常而单调的迷宫。我身在其中,不知所措。 

        我看到一个卖葵花子的女人声音嘶哑地叫卖,我想过不了多久我就会成为这个女人,生活所迫,为了生存人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干的。人本来只吃正经的粮食,但在非常时期却能咽下树皮草根,就像红军长征或饥荒之年。我没有耐心和兴趣学习一门新的技术,又不是那种年轻貌美可以让男人养着的女人,我唯一的特长就是有一点文字能力,但年轻的大学生研究生像春天的草一样拥挤着生长出来,覆盖了所有的报社杂志出版社。我不太喜欢葵花子的气味,有点呛人,但生活不管你喜欢不喜欢,它把你按在那里。我就会年复一年地站在菜市的某一个摊位上,背后或旁边是一个公共厕所,我将习惯它永远弥漫、永远不会消失的臭气,我的旁边是一个猪肉摊位,在夏天的午后,绿头苍蝇从厕所飞出来,停留在肉案上。对面是卖鱼的,杀鱼的血水浮着鱼鳞,散发着鱼腥的气味。脏水有时差点就会流到我的脚下,我一不经意就会踩着,我的鞋虽然有胶底,但鞋面却是布面,溅上脏水,半湿不干地沤着,臭气从我的脚下、我的身后以及胡同的两头围拢过来,灰尘落到我的头发、皮肤、衣服上。我在臭气和灰尘中从早站到晚,我的头发一天下来就有以前十天那么脏,我灰扑扑脏兮兮地站在摊位上,从这样一个春天开始,我的皮肤每天十小时地暴露在北京特有的风沙和浮尘中,一开始我觉得皮肤发疼发痒,尘土停留在脸上有一种又脏又痒又厚的感觉,但用不了几天我就习惯了。在风和灰尘中,我的皮肤迅速变老,一个季节就老了十岁。又脏又老又臭。扣扣如果看见这样一个妈妈会怎么样呢? 

        有时候我还会想到钢琴这样一种高贵的事物,我想起扣扣出生的那一年。闵文起说将来要给她买一架钢琴。雪白的牙齿,丁冬地响,辉煌的大厅,演奏晚会,鲜花。这些离生活无比遥远的东西一下变得跟天一样远,本来以为一步一步就能走到跟前,但现在走死也走不到了,有谁能从地上走到天上呢?扣扣的手指修长匀称,像一种细长的花瓣,粉红、肉肉的手掌、散发着珍珠光彩的指甲盖,有着完美弧形的指尖。在赤尾村,在混乱和无聊中我不可遏止地看见扣扣的这双小手,闪烁着柔光,拂动在我的脸上。而琴声,就在黑暗里回荡,从远处到近处,又从近处到远处。水滴在冰上,月光消失在青苔里。琴声是这样一双手的水分。滋润与浇灌。成长与开放。 

        但是这一切都不会落到我扣扣身上了。 
      某个中午
        现在我终于想起那个中午了。 
        一切都始于那个中午,这个中午是一块锐利无比的大石头,它一下击中了我的胸口,咣当一下。 
        那天我到得很早,我的自行车在最里面。我到开会的地方找了个角落坐下来,每次我都这样。那次人到得特别多,会议室全都塞满了,大家紧挨着,毛衣连着毛衣,白的灰的红的黑的连成一片。我坐在毛衣的后面,领导看不见我,我感到安全。总结的声音在人头和毛衣间滑动,这是一种有重量的声音,它把人的脑袋向下压低,使毛衣隐隐晃动,但也有少数专注的脑袋和挺直的毛衣,他们是中层干部、中坚力量、特殊的人。他们需要特殊地听,听到声音之外的声音,并且牢牢记住,要在今后的日子里做出不同的反应,他们体力和精力的消耗要比别人更大。后来我看到毛衣在松动,下沉的脑袋陆续伸直了,我听到领导说某某在过去的一年中成绩突出,发给奖金1000元,某某部门被评为先进集体,等等,表彰的声音是另一种声音,它像一种无形的线,把人的脑袋上提,使我想到慢镜头的电视广告中,绿色的水珠滴落,皱巴巴的花草立即宽舒。奖金是力量中的力量,光芒之中的光芒,它闪闪发光地从领导的嘴里一滴一滴地滴落,圆润、饱满,丁冬作响地回荡在会议室里。同时这种声音更像炮仗,它一下一下地爆响,准确地唤起兴奋和骚动,切实地增加着室内的热量。 

        然后我听见宣布调整之后的今年新的各部门主任的名单,主持者提醒大家认真听,因为今年将由各部主任聘用编辑人员,双向选择,但大家务必主动找主任谈,不要坐失良机。我伸长了耳朵,在一系列的名字过去之后,听到副刊主任仍是大弯。 

        我马上就放心了。大弯虽然有时脾气不好,但他总的来说还算一个厚道的人,我想大弯不会不要我。 
        散了会,回到办公室,大家纷纷找碗去打饭,我惦记着领导说的话,就去找大弯。我看见大弯在厕所的方向晃了一下,于是就到路上等他。我知道这事应该避开些别人。 

        我在院子里徘徊,假装晒太阳。那是3月份,天气还有些冷,丁香花没有开,我看看天,看看地,看看各个部门的棉门帘与窗玻璃,看看自家办公室门口的丁香树和垃圾桶。 

        然后大弯就走过来了。 
        在院子的正中我拦住了他。我说大弯,聘任的事,我想跟你谈。你什么时候能排出时间来? 
        我十分认真,弄得大弯也严肃起来,他紧皱眉头认真地想了一下,然后说下午一点钟他还有一个会。 
        我想这下午一点的会肯定是社领导召集他们这批新聘任的主任开中层干部会。 
        大弯没说什么时间谈。我只好问:那开完会呢? 
        大弯没说话。 
        我自己接上来说:今天是周末了,看来只好等下星期一了。下周一你有时间吗? 
        大弯立即说:下星期一吧。 
        我又盯着问:那上午还是下午呢? 
        大弯说:上午吧。 
        我立即又放了心。大弯没有回办公室,我轻松地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收拾我的信件放进我的包里,我说我先走了,大李正在抽屉里乱翻饭票,咪咪往饭盒里倒洗洁净,他们一时都停住了手上的事,咪咪说一会儿就开会了,你到哪去?我说我回家吃午饭,下午约好了到一个作者家取稿子。大李说:下午一点就开会了,大弯没通知你吗? 

        我一下就意识到了。 
        后来我反复想大弯所说的下午还有个会,原来就是这个应聘人员的会,我以这种方式被宣告解聘却自己一点不知道,还巴巴地找人家谈,希望得到聘用。实在是可笑之极。 

        我僵立在乱糟糟的办公室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好像到处都在嗡嗡响,我觉得一下就被推得很远了,只有我一个人,孤立无援,没有同伴,所有的人都被聘用了,没有任何问题,心里踏实有数,身体健康,他们大家都是安全的,他们都在岸上或船上,只有我一个人掉下去了。 

        大李和咪咪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他们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但我一下子就不抱任何幻想了,一下就完全相信了。我听见咪咪说她是昨天下午得到的通知,大李说大弯昨晚打电话到他家里通知的。 

        大李说不可能,不会的,肯定是疏忽了。我想这又不是一般的事情,根本不可能疏忽的。大李拿起电话就拨,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把大弯找着了。我在绝望中神经高度紧张地听着大李的只言片语,看到这个事实很快地被证明。 

        事实就是千真万确不可更改的铁一样的东西,冰冷、坚硬,任何东西碰上去都会出血(如果这些东西是有血的话),我以前不知道事实是如此重要的一种存在,它劈头盖脑就砸下来,即使你粉身碎骨它也仍然完整,并且落地生根,长得比原来更粗壮,生出密密麻麻的枝干,把天都罩住。这些枝干像刺一样刺过来,这无数的刺中有饭钱、医疗费、女儿的入托费、房租水电费,等等。 

        一切。 
        会不会发疯?二 
        刚开始的时候我担心自己会发疯,第一件事是离婚,我不得不提出来,第二件事是解聘,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甚至觉得不会是真的。 
        它们间距是那么短,猝不及防。  
        两次我都以为自己要疯了,在我的家族史上疯子的身影重重叠叠,她们(他们)从年深日久的家族史中走出来,一直到达我的眼前,这种情景有点像某幅关于革命先烈前仆后继的国画,他们处在不同的历史时期,故而穿着各个不同的服饰,色调暗淡,排着参差的直列。我的疯子祖先们也是这样,但她们目光散乱,神情恍惚。她们的眼睛看不见这个世界,她们的身体也就不再为这个世界负责,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哭或者笑,这一切与任何人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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