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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里去窝盘着他,一面发放众人道:“也罢,看你们面上,容他在这房里,叫他到小阁里独自去睡。”众人都谢了,作别自去。
小莲便去闩上房门,玉梅便拿铺盖到小阁里去,被公子喝住说:“我自在这床上睡。”大奶奶道:“快些到小阁里睡去,休惹我性儿,再不我叫春红来陪你罢。”贵哥儿哭着道:“我不要爹到小阁里去,我要爹在这床上睡哩。”春红道:“大奶奶,你容着他这一遭儿罢,再不你叫大爷和衣在脚边睡,夜里不许他翻一个身儿。”公子道:“还是春红说的是,我只和衣睡着,你明日一早来看,我还是这样睡法,真个动也不动一动儿。”大奶奶更不言语,春红笑了一声,抱起贵哥儿,拿着那封银子哄着他道:“不要哭了,爹在这床上睡了,这银子和你明日买一大碗汤圆儿吃也。”春红领着贵哥自向厢房安歇,玉梅、小莲伏侍大奶奶探头裹足,脱衣解手已毕,公子除了大衣、头巾,真个和衣在足边睡下。玉梅、小莲伺候大奶奶上了床,放下帐儿,养好蜡烛,闭上房门,自到后房去了。公子慌忙脱去衣裤,转过头边,钻进夹纱被来。大奶奶乱推乱搡,浑头抓掐,不许近身。公子费了许多气力,陪下许多小心,然后腾身而上,把生平的本事都放出来,足足绸缪了两个更次,才把大奶奶的气平了下去。
次日起来,公子看着大奶奶梳头洗脸,同着吃茶点粥饭,抱抱贵哥儿,拿些果品斗着他顽耍,生些炭火在炉子里,把绢儿细细的摩擦,烧些沉香黄熟,磕些榛松瓜子,和大奶奶随意而食,不知不觉的哄过了一日。到晚来大奶奶把公子抵死的送至春红房里,这一夜更是利害。明日又在大奶奶床上宿了一夜。次日晚来,大奶奶主张公子到大姨房中去,第五日又送去三姨房里。大姨、三姨感激大奶奶的鸿恩,把公子尽力管束,非同小可。直至第六日,公于更忍不得,赶早起来,敲开凤姨房门,揭起帐来,只见凤姨蛾眉不展,莲脸疑愁,一个头儿侧在绣枕之旁,满眼珠泪,口中叹气。公子慌忙睡下,抱向怀中,百般摩抚,说道:“都是我累了你,你休怨我。”凤姨叹着冷气道:“奴也只是疼着大爷没个知心着意的人,那知深犯了大奶奶之忌,结下海样冤仇,他独空下奴,把你做情往各房分送,还日日叫应着奴的名儿,百般咒骂,除非一索子吊死了,才解得这个结儿。”说罢眼泪如雨,呜咽不已。
公子本要商议璇姑之事,见他如此悲伤,难于启齿,因一面将软语温存,一面去跷他粉腿。凤姨推住道:“丫头进来看见。”公子便道:“和你到后房去。”将凤姨抱至后房,放在一张醉翁椅上,去做那老汉推车的故事。凤姨正在怨慕之时,公子更极感怜之意,两人如粽拌糖霜,针粘磁石,难分难拆,不死不生。正到那双眼朦胧,四肢瘫痪的时候,猛听得外边一片声唤着“大爷”,吓得凤姨浑身抖战,公子满腹惊疑,只得放下车杠,溜出房来,倒走入东边屋里,等人寻到,然后从外面抄进厅来。只见许多人挤满一厅,却为广东潮州府海夷作乱,被镇守福建漳州府参将林士豪剿平,靳太监与连兵部张大其辞,献俘告庙,说是司礼定谋、本兵指示,把边功都掠在二人身上。林土豪止加了军功二级,靳司礼赐了蟒玉,连兵部加了太子少保,都是赏备无算,又荫靳直之侄靳仁为锦衣千户,连世之子连城为内阁中书。这些京报、省塘又各衙门人役,俱来提单讨赏。公子暗忖:靳仁之言果是不谬。吩咐家人打发报钱,自己走进大奶奶房中点个卯儿,已是贺客填门,应接不暇。到晚来,先祭吕祖,设席东宅,请道士们吃喜酒,推说大醉,睡在东边,悄悄的溜在凤姨房中。亏得大奶奶与春红正在发放银钱去买三牲果品各项,又要料估绸缎,打发裁缝赶做公服,一边寻出一顶凤冠,连夜收拾点翠穿珠,一面咐咐厨下蒸裹糕馒团粽,忙忙碌碌,竟没有工夫来查察,任那公子去做偷营劫寨之事。
公子与凤姨重整旗枪,大施战斗,直杀到城开不闭,马倒难骑,然后撤转红衣,掩旗息鼓。搂着凤姨粉颈酣睡一会,方才与他计议。凤姨道:“前日已经过这般风浪,把奴的胆儿吓破,肠儿气穿了,那里还敢与闻。”公子道:“我的乖心肝儿,我睡在他们房里不过打个到字,了了世情,谁肯拚着性命博他们的受用。我在你身边真是连心都挖出来的,你也须自明白,若不替我打算,教我更靠何人?”凤姨被公子央及不过,然后问道:“前日到他屋里光景如何?”公子把那日之事述了一遍,凤姨沉吟道:“若说他初时面壁流泪,竟是无情,若说他后来绝不根问,又似有请。如今不管有情无情,且去约会了张老实,撞他一网看,或者他不爱头巾,却爱纱帽。见大爷新得了官,正在热闹之时,心里不情愿的也要翻了转来,心里尚在商量便可欣然相就。明日且穿起圆领,戴起纱帽,假作先拜邻合,走去耀他一耀,晚间再去,庶为妥当。只要见机而作,不至决撒就是了。”公子道:“我也是这样想头,但大奶奶尚不打紧,这春红眼尖耳快,如何瞒得?怎生弄个圈儿套住了他才好。”凤姨与春红是赤紧对头,听着公子要设计弄他,满心欢喜说道:“大爷的主意,可必要弄上这女子,若是无可不可,便照着方才计较谨密而行,再遇风波便割断肚肠,大家歇手。若一意必要成交,奴便有个法儿,只恐大爷护着春红,不肯依哩!”
公子道:“好小油嘴儿,怎见我护着春红,不肯依你的话?快些说来,看我依也不依。”凤姨道:“春红虽是大爷心爱,却没有上头,还在姐儿数内。你若肯把他做个鼎器,便不要像别的丫头明明派去,只要叫他去看炉监火,等他私下与道土们上手,他便小心听你指使,不敢穿着大奶奶鼻儿,寻你事非了。”公子道:“这个休题,怎叫我做起乌龟来?春红这丫头好性子儿,他肯结识汉子吗?”凤姨笑道:“你还说不护着他,各房的丫头合我的大怜,也是你收用过的,怎就肯送与道士做鼎器呢?你说春红是正经正传的人吗?只看那双多花眼儿,见人便掩着嘴格格地笑,那班道士又是枉死城中的饿鬼,他见着豆腐青菜还没命的抢哩,有这一块肥羊肉掉下来,他不七手八脚抓得你稀泥粉烂么?”公子不觉失笑道:“你这小肉儿,把春红说坏了,怎连道士也说得这样。他不过抽添炉火,采阴补阳,要成那不坏金丹,也像在家人,只讲色欲的么?你须替我另设个法儿。”凤姨说:“此外更无别法。”公子再四央及,凤姨沉吟良久道:“法是还有一法,但远不如矣。今日外边忙。容你假醉,明日还假得么?你便再有推头,他总收守住那点子咽喉要路,怕你使隐身法不成?我猜明日他要合大爷睡觉,后日便轮着春红,他再睡了两夜便仍送到大姨、三姨房里睡一遭儿。他安心与奴打斗,连他两个作兴起来,只不许到奴门里,教奴眼睁睁看着人吃饭,不敢咽个唾沫儿。你便安心守他的规矩,轮到春红这一夜,便用些利害药儿,使出你采战的本事,把他弄个瘫化,你自去做你的勾当。像从前摆布三姨偷玉琴的法儿,回来再发放春红,也算是一条计策,却不能够彻夜欢娱,春红也不肯做你的心腹。这事情也易破,久后也终须决撒,不如前一条的长久稳当。”公子道:“这计也忒利害,如今情极,也只得用他了。”
次日天未明时,悄悄钻过东边,洗过手面,吃过茶点,慢腾腾的踱进大奶奶房里来。大奶奶道:“你如今做了官了,也该放些正经出来,以后要吃酒却在这边吃,不许你掉铁嘴、弄空头,背地里干那偷天换日的事。”公子呆了一呆道:“难道正经坐功调气、下炉活火之事,不要整夜在那边修炼的么?”大奶奶道:“那是朔后三日、望前三日,有定期的,别的日子却不许宿在那边。”正是说着,玉梅拿着一个毡包说公服做完了,裁缝们一夜没睡,赏钱要重些哩。大奶奶打开看过,叫春红封了二两银子赏了。公子提起霞帔来替大奶奶妆束,大奶奶一手夺下,说道:“啥仔罕物,从小儿在奶娘怀中哺着奶头,把眼睛就看熟了,家中婶娘、嫂子、姑娘、姐妹,那一个不穿件儿,到年下挂起神子来,祖宗三代都是紫袍玉带,胸前露出仙雀锦鸡的补服,可没有这个小鸟儿。凤冠还没打来,团祆没穿,就叫人披着霞帔,不把人的门牙都笑掉了!”公子嘻着嘴儿道:“谁不知道我家大奶奶是大来头,动口就卖弄出来了。却不道哥哥做官与我无干,我家虽是个暴发户,你公公也挣一只锦鸡儿哩!我将来就挣不起仙鹤补子,一世就穿这囗囗补儿么?”大奶奶道:“你看他说的话,都是吃着生葱的。我说是凤冠没有戴来,怎这样等不及,一手抢起那霞帔兜头,直罩过来。亏着公公还现做着朝廷的大臣哩,怎么就是那种小家子样儿!你是读书人,那样官儿不许你做?你挣着仙鹤补子,我怕只穿这小鸟儿么?你做了皇帝我才是喜欢,有丹凤朝阳的补儿穿哩!”公子道:“皇帝是不能够的,我将来做一个大元帅罢,挣个狮子补服穿穿也比小鸟儿威武的多哩!”
大奶奶胀红着脸儿道:“你看说得统不成话了,你就是个怕老婆的都元帅么?我到你家也过了六七年了,还是采过你头发撞过你拳头;罚你在房门外跪过,撵你在地板上睡过;没许你娶妻,不容你收房,把丫头婆娘裤裆里都贴了封条?我出了好心不得好报,一发容你说出这样臭话来了。我赤着脚儿在你肚里走过?定是你心上人儿,嗔我几日没送你到他屋里去,熬不过了,蹙着眉头,挂着眼泪,在枕头上递了一纸状儿,教你使官势,压我下来,他和你一窝一块的过活,整日闩上房门去干那把刀儿,不管你家祖宗三代,子子孙孙的于系,连夜送你到阎老子家去了。他且只图着眼前的快活,我的姐儿,你的想头错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