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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影-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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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在冷风里我瑟瑟的发抖,身上只一件单衣。

“发烧”另外一个老太太抢著说。

那个姐妹好似一夜未睡,焦急的脸将我当成了唯一的拯救。

“我去看看”我匆匆跑上了天台。

克里斯闭著眼睛躺在那张狭小的床上,身上盖了一床灰蒙蒙的橘色毯子。他的嘴唇焦裂,脸上一片通红,双手放在胸前剧烈的喘著。我进去他也没感觉,只是拚命在喘。

我伸手摸摸他额头,烫手的热。

“有没有冰?”我跑下楼去问,也不等老太太回答,自己跑去了厨房翻冰箱。那个小冰箱里没有什么冰盒,我顺手拿起了一大袋冷冻豌豆又往天台上跑。

将克里斯的头轻轻托起来,那包豆子放在他颈下。房内空气混浊,我将小窗妥开了一条缝。克里斯的眼睛始终没有张开过。

“我去叫医生”我说著便跑出门去,开车去急救中心找值班医生。

“我不能去,值班不能走的。”医生说。

“人要死了,呼吸不过来”我喊著。

“快送去医院吧!”医生也很焦忽的说。

“抬不动,他好像没知觉了。你给叫救护车,那条街车子进不去。快来!我在街口等,圣法兰西斯哥区口那儿等你的救护车”克里斯很快被送进了小城那家新开的医院,两个老太太慌了手脚,我眼看不能顾她们,迳自跟去了医院。

“你是他的什么人?”办住院手续时窗口问我,那时克里斯已被送进急诊间吩了。

“朋友。”我说。

“有没有任何健康保险?”又问。

“不知道。”

“费用谁负责,他人昏迷呢。”

“我负责。”我说。

医院抄下了我的身分证号码,我坐在候诊室外等得几乎麻掉。

“喂!你”有人推推我,我赶快拿开了捂著脸的手,站了起来。

“在病房了,可以进去。”

也没看见医生,是一个护士小姐在我身边。

“什么病?”

“初看是急性肺炎,验血报告还没下来”我匆匆忙忙的跑著找病房,推开门见克里斯躺在一个单人房里,淡绿色的床单衬著他憔悴的脸,身上插了很多管子,他的眼睛始终闭著。

“再烧要烧死了,拿冰来行不行”我又冲出去找值班的护士小姐。

“医生没说。”冷冷淡淡的,好奇的瞄了我一眼。

在我的冰箱里一向有一个塑胶软冰袋冻著的,我开车跑回去拿了又去医院。

当我偷偷的将冰袋放在克里斯颈下时,他大声的呻吟了医生没有再来,我一直守到黄昏。

郭太太两姊妹和我翻遍了那个小房间,里面一堆堆全是他的稿件,没有列出来的原稿。可是有关健康保险的单子总也没有著落。克里斯可说没有私人信件,也找不到银行存摺,抽屉里几千块钱丢著。

“不要找了,没有亲人的,同住十年了,只你来找过他。”

另一位郭太太比较会讲西班牙文,她一焦急就说得更好了。

我问起克里斯怎么会烧成那样的,老太太说是去南部受了风寒,喝了热柠檬水便躺下了,也没见咳,不几日烧得神智不清,她们才叫我去了。

我再去医院,医生奇怪的说岛上这种气候急性肺炎是不太可能的,奇怪怎么的确生了这场病。

到了第五日,克里斯的病情总算控制下来了,我每日去看他,有时他沉睡,有时好似醒著,也不说话,总是茫茫然的望著窗坍。

两个老太太失去了克里斯显得惶惶然的,她们的养老金汇来了,我去邮局代领,惊讶的发觉是那么的少,少到维持起码的生活都是太艰难了。

到了第六日,克里斯下午又烧起来了,这一回烧得神智昏迷,眼看是要死掉了。我带了老太太们去看他,她们在他床边不停的掉眼泪。

我打电话去给领事馆,答话是死亡了才能找他们,病重不能找的,因为他们不能做什么。

第七日清晨我去医院,走进病房看见克里斯在沉睡,脸上的红潮退了,换成一片死灰。我赶快过去摸摸他的手,还是热的。

茶几上放著一个白信封,打开来一看,是七日的帐单。

这个死医院,他们收到大约合两百美金一天的住院费,医药急诊还不在内。

残酷的社会啊!在里面生活的人,如果不按著它铺的轨道乖乖的走,便是安分守己,也是要吃鞭子的。没有保险便是死好罗!谁叫你不听话。

我拿了帐单匆匆开车去银行。

“给我十万块。”我一面开支票,一面对里面工作的朋友说。

“开玩笑!一张电话费还替你压著没付呢!”银行的人说。

“不是还有十几万吗?”我奇怪的说。

“付了一张十四万的支票,另外零零碎碎加起来,你只剩一万啦!”

“帐拿来我看!”我紧张了。

一看帐卡,的确只剩一万了,这只合一百二十美金。那笔十四万的帐是自己签出的房捐税,倒是忘了干净。

“别说了,你先借我两万!”我对朋友说。

他口袋里掏了一下,递上来四张大票。两万块钱才四张纸,只够三十小时的住院钱。

我离开了中央银行跑到对街的南美银行去。进了经理室关上门便喊起来∶“什么美金信用卡不要申请了,我急用钱!”

经理很为难的看著我。为了申请美金户的信用卡,他们替我弄了一个月,现在居然要讨回保证金。

“ECHO,你急钱用我们给你,多少?信用卡不要撤了申请”“借我十六万,马上要”总得准备十天的住院费。

经理真是够义气,电话对讲机只说了几句话,别人一个信封送了进来。

“填什么表?”我问。

“不用了!小数目,算我借你,不上帐的。”

“谢了,半个月后还给你。”我上去亲了一下这个老好人,转身走掉了。

人在故乡就有这个方便,越来越爱我居住的小城了。

自从克里斯病了之后,邮局已有好几天未去了,我急著去看有没有挂号信。

三封挂号信等著我,香港的、台湾的、新加坡的,里面全是稿费。

城里有一个朋友欠我钱,欠了钱以后就躲著我,这回不能放过他。我要我的三万块西币回来。

一个早晨的奔走,钱终于弄齐了。又赶著买了一些菜去郭太太那儿。

方进门,老太太就拚命招手,叫我去听一个电话,她讲不通。

“请问那一位,克里斯不在”我应著对方。

南部一个大诱馆夜总会打来的,问我克里斯为什么这星期没去,再不去他们换人了。

“什么?背冰?你说克里斯没去背冰?他给冷冻车下冰块?”

我叫了起来,赫然发现了克里斯赖以谋生的方法。

这个肺炎怎么来的也终于有了答案。

想到克里斯满房没有刊登出来的那些心理上的文稿和他的年纪,我禁不住深深的难过起来。

“是这样的,克里斯,你的那本小书已经寄到台湾去了,他们说告以译成中文,预付版税马上汇来了,是电汇我的名字,你看,我把美金换成西币,黑市去换的,我们还赚了”在克里斯的床边,我将那一包钱放在他手里。说著说著这事变成了真的,自己感动得很厉害,克里斯要出中文书了,这还了得。

克里斯气色灰败的脸一下子转了神色,我知他心里除了病之外还有焦虑,这种金钱上的苦难是没有人能说的,这几日就算他不病也要愁死了。

他摸摸钱,没有说话。

“请给我部分的钱去付七天的住院费”我跌在他身边去数钱。

数钱的时候,克里斯无力的手轻轻摸了一下我的头发,我对他笑笑,斜斜的睇了他一眼。

克里斯又发了一次烧,便慢慢的恢复了。

那几日我不大敢去医院,怕他要问我书的事情。

我在克里斯的房内再去看他的稿件,都是打字打好的,那些东西太深了,文字也太深,我看不太懂。他写了一大堆。

没几日,我去接克里斯出院,他瘦成了皮包骨,走路一晃一晃的,腰仍是固执的挺著。

“什么素别再吃啦!给你换鲜鸡汤吧!”我笑著说,顺手将一块做好的豆腐倒进鸡汤里去。

克里斯坐在老太太旁边晒太阳,一直很沉静,他没有问书的事情,这使我又是心虚了。

后来我便不去这家人了。不知为什么不想去了。

那天傍晚门铃响了,我正在院中扫地,为著怕是邻居来串门子,我脱了鞋,踮著脚先跑去门里的小玻璃洞里悄悄张望,那边居然站著克里斯,那个随身的大背包又在身上了。

我急忙开锁请他进来,这儿公车是不到的,克里斯必是走来的,大病初愈的人如何吃得消。他的头发什么时候全白了。

“快坐下来,我给你倒热茶。”我说。

克里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微微笑著,眼光打量著这个客厅,我不禁赧然,因为从来没有请他到家里来过。

“这是荷西。”他望著书桌上的照片说。

“你也来认识一下他,这边墙上还有”我说。

那个黄昏,第一次,克里斯说匣了他的过去。

“你就做过这件事?”我沉沉的问。

“还不够罪孽吗?”他叹了口气。

二次世界大战时,克里斯,学心理的毕业生入了纳粹政府,战争最后一年,集中营里的囚犯仍在做试验,无痛的试验。

一个已经弱得皮包骨的囚犯,被关进隔音的小黑房间一个月,没有声音,不能见光,不给他时间观念,不与他说话,大小便在里面,不按时给食物。

结果,当然是疯了。

“这些年来,我到过沙摩阿、斐济、加州、加纳利群岛,什么都放弃了,只望清苦的日子可以赎罪,结果心里没法平静”“你欠的”我叹了口气说。

“是欠了”他望著窗坍的海,没有什么表情。“不能弥补,不能还”“有没有亲人?”我轻轻的问。

“郭太太她们”接著他又说∶“她们日子也清苦,有时候我们的收入混著用。”

“克里渐,这次病好不要去下冰了,再找谋生的方法吧!”

我急急的冲口而出。

克里斯也没有惊讶我这句话,只是呆望著他眼前的茶杯发楞。

“你的书,不是印著五十万册已经售出了吗?版税呢?”我很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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