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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魂-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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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起来,日本话讲得很急,就像烧开了的水哗哗地叫,还像麻雀似的唧唧喳喳。山本的汉语能听个大概讲个半生不熟,但是龟吉他们不行,着实忙坏了翻译。赵前在考虑是不是借故离席时,山本任直举杯向他敬酒:“赵先生,阁下不想庆祝合作成功吗?”



第十五章(5)



  顿时,所有的目光都投了过来,赵前和山本任直的目光对视,双方都准确地读懂了对方的眼光,那直视之下的笑意掩盖不了敌意,气氛骤然紧张。赵前发现对方端酒的手在微微打颤,他很平静地捏起酒盅比了一比:“俺不想。”
  “为什么?我的不明白。”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你的良心大大坏了。”
  “哦。”赵前努力一笑,他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僵,说:“俺一介村夫,懂个啥?”
  “不不不,”山本听懂了脑袋晃得像个拨浪鼓,举杯一饮而尽,然后很中国化地翻过酒盅示意,“你的,大大的明白。”
  “我不明白。”赵前不动声色,血液里的酒精在呼呼奔涌,他的脸颊滚烫滚烫,血红血红。
  “我的,”山本脖子上的青筋扭曲,很激动指指自己又指指龟吉等人,“贷款的,大大的有。”
  白经理一看架势不好,在桌子底下用脚踢了赵前一下,然后起身敬酒:“兄弟我——”没等他说完,山本任直一把拽住他截住话题:“他的,明白明白的!”
  钟知事急得频频拿眼色示意,赵前佯装不见,白经理对赵前说:“嘿嘿,脾气挺倔呀。”李处长有些着急了,忽然很滑稽地发出了哈哈哈的笑声,“哎各位,我有个笑话,讲给大伙乐乐……”
  山本任直依旧站着,自己斟满了一盅仰脖喝了,眼睛通红,说:“赵先生……”他越急越说不出话来,转身和翻译叽里哇啦几句,翻译说:“赵先生,山本先生要我转告阁下,这次你和你的同事应当感谢日本的善良友好,我们将提供一百二十万日元的贷款,应当说是借款,因为我们对合作伙伴是无条件的慷慨的,就是说无息贷款……山本先生由衷地希望阁下能够理解亲善和友好。”
  “是吗?”赵前眯缝着眼睛,神色颇不以为然。他点燃了一只烟,吸了进去又吐了出来,不再出声。
  山本通过翻译继续说:“希望了解阁下的看法。”
  “你真想知道?”
  山本用力地半哈腰点头,道:“你的说!”
  “别拿猪奶头吓唬小孩儿!”
  李处长恼了,“啪”地一拍桌子厉声呵斥:“太不像话!”
  既然下了决心,不再想生孩子的赵金氏坚定无比,拒绝和丈夫同房。开始赵前觉得可乐,一个老娘们儿家叫个啥真儿,他甚至粗鲁地说:“娘们儿嘛,都是一操的玩意儿”。正好小媳妇需要,他自然也就乐得其所,没料到的是时间久了内心竟萌生愧意,就想和金氏过夜。金氏的决心超出了丈夫的想象,亲热归亲热,总能果断地制止男人的最后举动,不管男人生理和心理起了怎样的变化。女人会冷冷地说:“你去西屋吧。”赵金氏已经从心里接纳了韩氏,接纳韩氏不止是因为她生了赵家的骨血,而在于她认为男人就是男人,裤裆里没股火气还是男人吗?与其在外面胡来还不如光明正大地在家养小。金氏向韩氏抱怨说:“没法子啊,谁让咱托生成女人了。”
  独居中的金氏频频起夜。每次去茅楼,她都要下意识地看一眼西屋,她能准确地判断出屋里的人是不是真的睡了。夜阑人静,丈夫的打鼾声清晰真切地传来,是那样的熟悉而富于节奏,金氏会想到他年轻时并不打鼾。起夜时蹑手蹑脚,但是推开中院的后门,后墙根的角落里总会出现小小的骚动。当金氏的房门呀儿呀儿地轻响,围栏里的猪会轰地爬起来,前爪搭在围栏上哼哼唧唧地讨吃。金氏走过去,亲昵地拍拍猪的大耳朵,猪耳朵很粗糙也很温暖,猪圈里散发出来的热烘烘的粪臊味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她会随手往猪食槽里添了些猪食,猪们立即响亮地抢食起来。马厩里的大牲口也开始烦躁地踢踏,甩动尾巴或者用鼻孔发出低沉的咴咴声。驾辕的枣红马乜斜着眼神看女主人,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夜半喂猪纯粹是女主人的个人偏好,她不理睬骡马,大牲畜的夜食由伙计负责,过去一直是马二毛喂牲口,如今新换了个雇工。赵金氏对圈里面黑猪颇有感情,春天的时候,她怀抱兔子般大小的猪羔子回家,引来赵前深深的不满,男人联想到满院子的猪臊气,不禁皱眉道:“你还有闲心养这个?”金氏一句话就把男人撞上了南墙:“咋的?小的都养了,还差这几头猪?”
  消沉归消沉,赵前毕竟见过世面,岂能因家庭琐事和女人纠缠不休,况且他发现不再和他同房的金氏彻底变了个样,烦躁多疑,言语刻薄。赵前不会和女人一般见识的,就像他从来不在意女人的感受一样。在内心深处,女人和土地一样是理所当然的财产,他是她们的拥有者,世界上那有主人冲着自己的金银财宝发脾气的?没有吧。这样一想,心中也就释然了。
  赵东家看上去气定神闲,他是老虎窝第一位摇着扇子走路说话的人,待人接物也别有格调,比如赵某人已经很反感脱鞋上炕的习俗,更习惯于坐在八仙桌旁喝水抽烟。他总是回味在安城煤矿公司的日子,很怀念端坐于办公桌子的后面听取下属的汇报的惬意。遗憾的是老虎窝没有办公桌,许多人是他的佃户,但是没人站在桌子前和他说话,人们习惯于脱鞋上炕,点上水烟袋或者蛤蟆头吸上一气。浓烈的烟草气息夹杂着汗脚丫子弥漫的臭味,让见过世面的赵大东家忍无可忍了。他思来想去,认为改变这种状况的唯一途径在于身体力行,悉心地画出了张草图,吩咐马二毛去木匠铺找来佟麻脸。半辈子习惯了制做板柜碗架柜八仙桌乃至棺材之类的佟麻子踌躇了好几天,才打制了一架办公桌。办公桌的样式不伦不类憨头憨脑,赵前还是心满意足,抚摩了一遍又一遍,拍了又拍说:“俺就稀罕这个。”



第十五章(6)



  有了办公桌,赵东家能够稳住架式了,他不再像前段日子东走西走了。他很想附庸风雅,屋正中挂了一副寒梅映雪图,两旁的楹联是:“真读书人天下少,不如意事古今多。”此联乃荆子端录书金圣叹所对,赵前十分喜欢。等到连家杂货铺成为临时邮政代办所的时候,赵前是老虎窝也是安城下属乡村首位订阅邮寄报纸的人,因为二姑爷在《大公》报馆,爱屋及乌地订阅大公报。他蛰居偏乡僻壤,远离了忙乱纷扰,但目光早已迈出了小小的安城县,其实奉天也小得很呀,还有北平、上海和广州呢。赵前沉浸在激烈动荡的时局之中,诸如“南北妥协”、“共同反赤”之类名词让他困惑不已。奉军沿平汉路南进突破黄河占领郑州窥视武汉,张氏父子的节节胜利让他变得惶恐,时常显得忧心忡忡:“没好了!自己打自己挺来劲儿,小鬼子正偷着乐呢。”老牟和荆子端他们听了很是讶疑,他们不解,说:“看三国流眼泪——替古人担忧!你操的哪份闲心呀?”
  旁人无法体会赵前真实的心境,失落潜藏于心底,明知于事无补却难抑懊恼,心情恶劣到极点,发起脾气来肆无忌惮。收租讨债纳捐支付钱粮等事项一概由金氏打理,赵前不大过问,他鼓励女人说她是全安城县头一个当家理财的娘们儿。那天金氏不合时宜地唠叨一阵子,说这地亩捐税怎么又涨了,十年前一晌地才一块大洋,现在就是五块也不够了。赵前心烦意乱,先是盯着看她,脸阴沉得像冬日低垂的云,再说就恼了,“啪”地一拍桌子咆哮:“你有完没完!”接着恨恨地说:“全是屁话!开荒占草那暂还不收捐呢!”
  赵前心绪渐平,翻开报纸看了个仔细。邮政所送来的报纸全部是过期的,不来则已,一来就是厚厚的一摞。赵东家埋头于时间错后的报纸当中,读了一遍又一遍。手头这份报纸是民国十六年1月14日的天津《大公报》,显著位置上刊载张学良《对英国某要人谈汉浔惨案》的内容:
  “中国南北之争,不过因国人对内政见未能一致,因起战端。古诗有言:‘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对外卫国,决不因对内不一致而发生影响,此实为中国数千年来之国民性。此次汉口九江事件,其行为虽近于卤莽,然自信日内或可平息。中国民众久压于不平等待遇之下,迟早必发生反动。倘无反压,此种卤莽行为,亦可免再见。若对方再加以反压,则结果必愈激愈厉。此次英人若以武力对待中国民众,则凡属中国人,不分南北,皆有捍卫国家之义务,责无旁贷。倘中国人中,或有利用民众久压思起之意,别怀用意,牺牲民众,以遂私图者,则民气稍平而后,必能发觉其奸而加以攻击与反对,民众决非可久欺者。”
  赵前看了烦闷,卷起报纸就出门了。跨进老牟家门咳声叹气,抖着报纸说:“你看看吧,摸黑吃黄瓜——不知头尾!”
  老牟发愣,问:“啥?”
  “小鬼子别刀挎枪地就蹲在咱这疙瘩闹腾,咋还说啥武汉,说啥英国,咋不敢说说小日本呢?”



第十六章(1)



  奉海铁路支线终于竣工了,沈阳和海莲来了许多官员,安城县吹吹打打,人们奔走相庆,毕竟是中国人自行修筑的铁路啊。披红挂绿的列车缓缓驶来,围观者震惊于钢铁那铿锵的撞击,在地动山摇般的颤栗中面容失色,孩子们兴奋地在路基下狂追,一直目送它消失于旷野,还意犹未尽地伏在钢轨上倾听那远去的余声。人群议论纷纷,久久不肯散去。人们太神往火车了,神往它的雄伟修长,听轩昂的车头一声高啸,看一节节的车厢铿铿跟进,那气派真是慑人。老虎窝小街上的居民大为惊骇,李三子更绝,说:“这铁家伙爬着走啊,咋不站起来呢?”旁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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