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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人张承志 作者:张承志-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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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斯儿——胡子阿爷在“革命”起来后三个时辰,便离开宁夏道,孤身回返。 
  教下的勇士们按照约定,除开亡故的,全部散入乡里。他们没有线索,各城池里的据点已经突然撤走,没有再发下任何口唤。一棵杨撒在茫茫西省的隐形大网,一夜间消失得不存一根蛛丝。 
  革命党亮出牌号;金兰山、虎威山、中华山、铁血山、哥老会各帮人马,都被利用了。 
  阳世正在换季。胡子阿爷在夜战中不能承认的炮火,是真的;不是虚假的迷障。那一阵炮火熄了以后,天下便改称民国。西省回民的血仇宿敌,豢养了左屠夫、刘刽子的清官家,在革命党的手里亡了。 
  距离同治十年左屠夫绝灭金积,整整四十年过去了。 
  伊斯兰教讲究,四十年正是一代光阴。殉教者的首领,后日尊称十三太爷的马化龙曾预言:四十年后将有人为他复仇,——他的预言灵验了,这是一个奇迹。 
  但复仇的口唤,并没有落在一棵杨——这个举意暗杀的教派身上。


情感死了正义死了

  胡子阿爷回到一棵杨,清理了烧毁的家屋地场。他使黑焦残料,搭了三间小黑屋。一间住,一间静室,另一间水房连着渠。 
  他伐倒了大青杨。 
  伐杨那一日,庄里的农人都伸直了脖颈。围观的多,询问的少。驱除鞑虏了,五族共和了,原来清家踩着的回回像要吃香了。那大青杨黑叶茂盛,摇着,颤着,终于轰隆一声巨响翻倒,砰得一个时辰黄尘不散。  

  胡子阿爷使这些杨木当梁檩,盖了一座小小的清真寺。以后人们便改了称呼,喊他伊斯儿阿訇了。 
  每天晚上,清晨,高念《默罕麦斯》和神秘的即克勒的声音,久久传荡。 
  赞颂在四十年后,公开了。 
  伊斯儿阿訇沉默无言。每天只顾自家的功课干办。慢慢地,庄上有些回民打发娃娃上寺学经,随着礼拜的人也多了起来。 
  有化钱粮的人来,传闻兰州城新添了一座圣徒墓,叫竹笔拱北。人说那个拱北里只有个没身子人头,还有一副狗架子睡着。都说那坟灵,上个坟求甚都能成。伊斯儿阿訇给了些钱,给了些米,再的一句没说。 
  几年以后,伊斯儿阿訇打发两个学经的满拉娃,走了个肃州。满拉回来说,肃州兴起一个新门槛,人称是喊叫水教门。老人默默点个头,依然看经钻研。满拉们也悄悄打开经来,不多言了。 
  因为伊斯儿老阿訇的干办好,人厚道,渐渐地四乡闻名。求字的,讲经的,请干尔麦里的回族人家,经常涌在渠旁大路上,向着一棵杨的小寺而来。来的人都换水上坟,虔诚地在三座蒿草埋没的土坟前,各插一支香。老阿訇弄些散饭,有时只烧锅洋芋,分给上了坟的人。吃着,不免有人问起三座坟的来历。老阿訇说得不近人情,又使人不敢反驳:“为亡人上坟,举意要举在众亡人身上。金积川里殉教的亡人多过川里的石头,为个甚一定只敬这三个坟的人呢?”于是事情更加神秘,信仰三座坟的人更多了。教民们怀着对机密的崇敬畏惧,举大意,换大水,伸出双手跪在坟前求靠养主。没有谁知道墓主,没有谁知道土堆里究竟埋了什么。一棵杨成了一处圣地,后来有了谣传,说是走七次一棵杨,抵得上走一次麦加圣地。东北、南京、山东,慕名而来的大阿訇,遍游世界的阿拉伯求道者,新疆老维族的人,络绎不断。老阿訇终日应付教务,从不出门。 
  此地依着口,仍然叫个一棵杨。可过了二十来年,到了老阿訇八十多岁的时候,远近的农人已经讲不清,为个甚此地叫一棵杨了。连着金积,一片稻田肥壮。秋风起时,金灿灿的波纹一漾百里,沉甸甸的。只是冬季,每逢小寒大寒,没有庄稼的一马平川里,秃荒黄褐,眼睛里看久了,就会觉得一片枯红,在大地上隐隐露露。 
  民国三十几年,有一位官员赴新疆喀什上任,去当局长或是专员。此公是湘阴左家后代,人情练达,性格豪迈。他经过一棵杨时,听说此地连着金积,又是回民聚地,便下马停车,要拜访清真寺。 
  ——听说老阿訇的前人,曾与我的前人打过仗。佩服佩服!我只钦佩敢和我们祖宗打仗的人!左大人拱手说。 
  伊斯儿老阿訇微微点头。 
  穷乡恶土,不具粗茶。左专员(或局长)凭吊一番,道辞走了。 
  老阿訇带上一双花镜,又潜心钻研了。满拉们代师送客,然后回寺忙碌。 
  伊斯儿老阿訇归真于八十九岁,只差一步便进九十。发送那天,远近清真寺送幛送匾,来的人如海如河,白帽子密密麻麻一直排到原野尽头。来客换水净身,一条渠的水顷刻淘干了。人们知道,老阿訇在寺后坟地里早选了位置——在三座坟后面,有个小小的坟堆。老阿訇说过,那是我妇人,将来我就和她睡一搭。 
  当老阿訇就在归真,他的卢罕正一丝丝地离开的时辰,送的人听见他低声说:我罪大。我没有血衣的口唤。慈悯的主啊,唯有你尊大,只有你贵重。老阿訇无常,送的人把他埋入妇人坟穴,见那妇人脸色新鲜栩栩如生。一件血衣,上面淋漓湿透。众人第一次见到真主的奇迹,惊炸了,纷纷跪倒。嚎啕的哭声四野并起,众人把老阿訇下了土,使他和夫人睡在一搭,亡人的崭新白布给染红了。  

  跪倒的人密密地排着,帽子遮白了平川。 
  从此以后,真实全数隐藏,再也没有一个人,能说清一棵杨的事情了。 
  几十年时光,弹指而逝。一九八几年,有一个作家名赛义德的,从暗中流传的一本经里,看到了一棵杨这个地名。他几经周折,历时多年,奔波多次,终于千里迢迢来到了此地。他根据那部隐藏多年的秘密资料,——查清了四座墓的主人及故事。 
  由于禁不住激动,他奋笔疾书,写下了这篇考证。写毕,他步出寺门,眺望金积原野,心事如迷朦烟村,莽莽苍苍。他感叹道: 
  刚烈死了。情感死了。正义死了。时代已变。机缘已去。你这广阔无垠的西省大地,贵比千金的血性死了。 
  一九八九年二月一日 



堪称质朴无华

  也许应当归咎于那些流传太广的牧歌吧,我常发现人们有着一种误解。他们总认为,草原只是一个罗曼蒂克的摇篮。每当他们听说我来自那样一个世界时,就会流露出一种好奇的神色。我能从那种神色中立即读到诸如白云、鲜花、姑娘和醇酒等诱人的字眼儿。看来,这些朋友很难体味那些歌子传达的一种心绪,一种作为牧人心理基本素质的心绪。  

  辽阔的大草原上,茫茫草海中有一骑在踽踽独行。炎炎的烈日烘烤着他,他一连几天在静默中颠簸。大自然蒸腾着浓烈呛人的草味儿,但他已习以为常。他双眉紧锁,肤色黧黑,他在细细地回忆往事,思念亲人,咀嚼艰难的生活。他淡漠地忍受着缺憾、歉疚和内心的创痛,迎着舒缓起伏的草原,一言不发地、默默地走着。一丝难以捕捉的心绪从他胸中飘浮出来,轻盈地、低低地在他的马儿前后盘旋。这是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发觉的心绪。 
  这心绪不会被理睬或抚慰。天地之间,古来只有这片被严寒酷暑轮番改造了无数个世纪的一派青草。于是,人们变得粗犷强悍,心底的一切都被那冷冷的、男性的面容挡住。如果没有烈性酒或是什么特殊的东西来摧毁这道防线,并释放出人们柔软的那部分天性的话——你永远休想突破彼此的隔膜而去深入一个歪骑着马的男人的心。 
  不过,灵性是真实存在的。在骑手们心底积压太久的那丝心绪,已经悄然上升。它徘徊着,化成一种旋律,一种抒发不尽,描写不完,而又简朴不过的滋味,一种独特的灵性。这灵性没有声音,却带着似乎命定的音乐感——包括低缓的节奏,生活般周而复始的旋律,以及或绿或蓝的色彩。那些沉默了太久的骑马人,不觉之间在这灵性的催动和包围中哼起来了。他们开始诉说自己的心事,卸下心灵的重荷。 
  相信我,这就是蒙古民歌的起源。 
  高亢悲怆的长调响起来了,它叩击着大地的胸膛,冲撞着低巡的流云。在强烈扭曲的、疾飞向上和低哑呻吟的节拍上,新的一句在追赶着前一句的回声。草原如同注入了血液,万物都有了新的内容。那歌儿激越起来了,它尽情尽意地向遥远的天际传去。 
  歌手骑着的马走着,听着。只有它在点着头,默默地向主人表示同情。有时人的泪珠会噗地溅在马儿的秀鬃上:歌手找到了知音。就这样,几乎所有年深日久的古歌就都有了一个骏马的名字:《修长的青马》、《紫红快马》、《铁青马》等等,等等。 
  古歌《钢嘎·哈拉》——《黑骏马》就是这无数之中的一首。我第一次听到它的旋律还是在孩提时代。记得当时我呆住了,双手垂下,在草地里静静地站着,一直等到那歌声在风中消逝。我觉得心里充满了一种亲切感。后来,随着我的长大成人,不觉之间我对它有了偏爱,虽然我远未将它心领神会。即便现在,我也不敢说自己已经理解了它那几行平淡至极的歌词。这是一首什么歌呢?也许,它可以算一首描写爱情的歌?  

  后来,当我遇到一位据说是思想深刻的作家时,便把这个问题向他请教。他解释说:“很简单。那不过是未开的童心被强大的人性的一次冲击。其实,这首歌尽管堪称质朴无华,但并没有很强的感染力。”我怀疑地问:“那么,它为什么能自古流传呢?而且,为什么我总觉得它在我心头徘徊呢?”他笑了,宽厚地捏捏我的粗胳臂:“因为你已经成熟。明白吗?白音宝力格,那是因为爱情本身的优美。她,在吸引着你。” 
  我哪里想到,很久以后,我居然不是唱,而是亲身把这首古歌重复了一遍! 
  当我把深埋在草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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