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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堂书话-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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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宋间人待先生已自俭薄乃尔。近日馆谷不丰,贻为口实,京师人遂入
歌谣,良无怪已。又“谈谐第二十四”引“武二王传”云,南郡王义宣
生而舌短,涩于言论。注云:

按舌短亦非生就,多是少小娇惯所为。《颜氏家训》谓郢州为永州,

亦其类也。
凡此皆有意致,与本文相发明,涉笔成趣,又自别有意思,如舌短之注,看
似寻常,却于此中可以见到多少常识与机智,正是大不易及。

□1940 年8 月11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南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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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放翁为《南园记》《阅古泉记》,皆寓策励之意,今之人使为达

官作文,不能尔也。韩败,台评及于放翁,不过以媚弥远耳,亦何足道。

而后人往往讥之,虽曲园先生亦为是言(见《茶香室四钞》)。先生至

为和平,持论向为通允,此盖涉笔及之。袁子才独不尔,信通人也。
前见陈作霖著《养和轩随笔》,有云,“大抵苛刻之论,皆自讲学家始,而
于文人为尤甚,如斥陆放翁作《南园记》,亦其类也。”当时甚服其有见识,
今姡纤栽蛴钟薪=惭Ъ液梦谅郏兄皇翘熳士瘫《眩裘娜ǔ迹
岂不更下数等耶。士大夫骂秦桧而又恶韩侂胄,已反复得出奇矣,在数百年
之后还钻弥远,益不知是何意思,憩叟揭而出之,诚不愧为通人,或当更出
随园之右也。〔曲园先生持论通允,而论放翁未能免俗,盖因和平故乃不克
为直言以忤世俗耳。〕

古人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是为读史的正途。向来文人不能这样
作,却喜欢妄下雌黄,说千百年前人的好坏,我想这怕不是书房里多做史论
的缘故么?外国人做文章便不听说如此牵引史事,譬如英国克林威尔,法国
那颇伦,总算史上有名,而且好坏都有可说的了,却并不那么常见,未必是
西洋人的记忆力差,殆因未曾学做策论之故吧。无论看哪一部史书,不要视
为文料或课题,却当作自家的事看去,这其中便可以见到好些处令人悚然,
是即所谓殷鉴,尔时虽不能惧思,也总无暇写厚于责人的史论矣。

□1940 年8 月18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① 本文于1941 年收入《药堂语录》后,又于1944 年收入《书房一角》,加入了方括弧内的一句话,同时
删去了(见《茶香室四钞》)一语和从“古人云”起最后一整段。

燕窗闲话

《燕窗闲话》二卷,光绪辛卯年刊,题江阴郑守庭先生著,盖其门人辈
所编刻者也。卷末附墓志铭,亦其门人所撰,而生卒年月不可考,但记其七
十五岁时事,云“明年卒”,如抓云雾。惟查卷上记中举人时自云已未生,
乃知其生于嘉庆四年,卒于同治十三年甲戌。中国为传记于此多不注意,“疑
年录”之叠出殆亦不得已耶。

《闲话》所记悉其半生阅历,不说果报妖异,自有特色,虽大事不出教
读、赈饥、讲乡约诸端,但写小时候琐事,亦复朴实可取。有一节云:

予少时读书,易于解悟,乃自旁门入。忆十岁随祖母祝寿于西乡顾
宅,阴雨兼旬,几上有《列国志》一部,翻阅之,解仅数语,阅三四本
后解者渐多,复从头翻阅,解者大半。归家后即借说部之易解者阅之,
解有八九。除夕侍祖母守岁,竟夕阅《封神传》半部,《三国志》半部,
所有细评无暇详览也。后读《左传》,其事迹已知,但于字句有不明者,
讲说时尽心谛听,由是阅他书益易解矣。然所解时有谬误者,读“子罕
言利”,误认子罕为宋之乐喜。读《易经》“象曰”,不知为大象小象,
误认为舜弟,窃疑所言俱佳,想为舜所化,克谐之后学问大进也。思之
俱堪发粲。
余前作《我学国文的经验》一文,曾说以前所读之经书于我毫无益处,

后来之能够写文字,乃是全从别的方面来的,这即是看闲书小说。平常我劝
青年多学外国文,主张硬读,对于一种文字约略入门之后,便来查字典看书,
头一次即使只懂得十之一二,还是看下去,随后覆阅就可懂三四分,逐渐进
至七八分之多,那便有了把握了。郑君所说差不多即可为我作证明,古人云,
德不孤,必有邻,其是之谓欤。

□1940 年9 月2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澹庵文存

数年前得《芸香阁尺一书》二卷,无锡朱荫培撰,读之知其与秋水轩有
关,盖尺牍颇受许葭村影响,卷中又有致许又村书也。去年老友覃公以吾乡
《平蝶园酒话》抄本见贻,前有朱氏序,云平筠士见属,筠士即蝶园子,为
朱氏门人,《尺一书》有跋语,即其所编刻。后得《咒笋园剩稿》,作者傅
霖亦吾乡人,又有朱氏序跋在焉。因为这些因缘,我对于芸香阁著作颇想搜
集一看,却是不易得,近日始从杭州寄到一册《澹庵文存》,据尹继美跋语,
似同治丁卯已经评刻,今内有己巳年遗文,当系殁后重订,只有抄本欤。

书凡二卷,存文十七篇,诸人题词称其壮年好为骈俪诙谐之文,后从梅
伯言闻义法,乃识宗派。今读一过,简炼可取,而其屈就义法处恒失之略或
夸,此盖是桐城派文必然的短长也。《咒笋园剩稿》序今见《文存》卷一中,
原本序跋各一,合并为一篇,大加修改,益朗朗可诵矣。尹评云吞吐有神,
可谓适当,但如想要在其中采集事实,则远不及原刻二文。如序言卒时年仅
三十七,跋言时为咸丰七年十月初五未时,改本均无。又序云遗橐干金,散
之立尽,改本乃作万金。跋云,将死,邻左右厌苦之,雨莼曰,朱某心殓而
葬我,不汝累也,改本添两句曰,我前世僧也,行将去矣。实的事情削去,
虚的增上,皆为行文计耳。一唱三叹,附以教训,文成矣而情益减,良不如
《尺一书》中致傅雨莼一札,多大皮囊装得如许愁恨云云,虽是秋水轩调,
尚得见多少情意也。其馀各文别无甚意见,读去原自成为一篇古文,后人不
必多下雌黄,因无比较材料,好坏说来也不明显,今悉从略。

□1940 年10 月8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松崖诗钞

《松崖诗钞》一卷,武康李钟撰,抄本,皆近体诗,共一百一首。首叶
有印,白文云阮亨梅叔,末有墨笔题字一行云,“甲子冬日扬州阮亨梅叔敬
读于武林抚院之诚本堂”,名字上盖二印,朱文曰仲嘉,白文曰阮亨印,皆
颠倒,二之上重盖朱文印梅叔,故重叠猝难辨识。卷首夹红纸一幅,似系第
二纸,首二字曰钧诲,当系承上文,下云:

武康僻在群山中,辁材讽说之士,专务帖括,以习古为大愚。广文
髦而好学,其诗又天机清妙,实为此乡所仅有。若蒙夫子题辞奖借,则
闻者必踵而起,固陋之俗,可以小变。伏求赐以弁言,慰其慕韩之意,
则广文幸甚,熊飞幸甚。

此盖是徐雪庐手笔,其上又有草字涂改,其文云:

讽说之士,专务帖括,以习古为大愚,今广文之诗,颇似陆放翁,
而胸次更无芥蒂焉。王右丞云,非子天机清妙者,岂能以此不急之务相
邀,然是中有真趣矣。吾于广文之诗亦云。嘉庆甲子,扬州阮元序。

有白文印云伯元。案阮君编集《两浙辅轩录》,成于辛酉癸亥,此书呈进稍
迟,又录例不收生存人,故未能入选。惟潘峄琴编《续录》及《补遗》共六
十卷,在九十年后,乃亦不收入,未知何故,岂传抄本不多,采访者未之见
那。徐雪庐著《春雪亭诗话》颇可喜,据小引盖作于嘉庆乙丑,卷中常引故
人诗句,而亦不及松崖,然则松崖诗岂真在此一册中欤。余不知诗,惟喜其
多真率处,又常言酒,似是真爱饮酒者,与寻常诗料不同。《避地》五律中
云,市近亲赊酒,村荒寄卖鱼,句云,酒债急须偿,又云酒债嫌多积,赊盖
属实。其自咏广文先生生活之七律有云,喜酒不嫌妻对酌,以诗论不知如何,
然此语总之极佳,殆可谓自有其真趣者也。

□1940 年10 月16 日刊《庸报》,署名知堂
□收入《药堂语录》

读诗管见

江叔海《石翁山房札记》卷三有牟陌人《诗切》一则云:

栖霞牟廷相陌人,孜孜三十馀年成《诗切》一书,手稿凡六易,大
旨谓当劾郑笺,黜卫序,寻博征,申浮丘申培之坠义,顾所改侍序类多
影响依附,或凿空臆撰,无所谓寻博征申坠义也。其最可嗤鄙者,如《桑
中》刺丑夫欲得美室而不谐也,《有蓷》咏丑妇欲去其夫也,《有狐》
童子宦学,其友作诗戒之,以卫多女间也,《葛生》刺寡妇不谨也,《东
门池》观美女戏舟也,《东门杨》咏夜游张灯也,《泽陂》嘲人怕妇也,
《鱼丽》刺众客无廉耻而嗜饮食也。说《诗》至此,风雅扫地矣。近人
罗慎斋《诗说》尤多创论,至谓“视尔如荍,贻我握椒”为指男女阴。
此真诗之一厄。

案江君此说颇有传讹,亡友饼斋尝以问馀杭先生曰,荍何物也?先生曰,大
头菜耳。此语至今流传。后饼斋从老铁借得凝斋《读诗管见》阅之,始知所
说不实。罗氏原书卷五云,“视尔如荍,谓其色与荍之华同耳。荍华白而浅
红,布地繁密,亦秾丽而可爱者。椒性辛温大热,食之走气分而助火。”并
未曾指男女阴,江君殆出误记。又罗氏生乾隆时而称之曰近人,亦误。唯凝
斋以椒为春药,谓猝投之而强使吞之。又释子仲之子云,子为子仲之丈夫子,
非女子也。谓诗咏强暴者于白昼稠人间掠美少年以去,则解亦大奇,惟不如
札记之所云耳。牟氏《诗切》不可得见,但其序尚有传本,又罗氏《诗问》
中间或引其数语,“视尔如荍”二语下引牟陌人云,妇人相语也。想必别有
说法,惜不能得其详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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