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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和平年代里,那些口称“革命”、“正义”、“牺牲”、“阵痛”、“代价”而专门欺负善良人的人,如果放在战争年代里,就是一批最无耻的汉奸、叛徒和匪类。
善和恶是明明白白的,但没有人能站出来,保护我的父亲!
我忽然想,这次回长春,决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我要把给父亲买的小米带回去。
想到这儿,我大喊了一声:“停车!”
水曲柳身子抖了一下,连忙慢慢刹住车:“怎么啦?要小便?”
“我有事情要办,还是明天坐火车回去吧。”
大家一致反对,都说何必呢,坐吉普回去,不是过瘾吗?
我坚决地摇摇头:“你们快走,我下。户里也不能这么扔下就跑,连门都没锁。”
大伙见我死心踏地,也就不劝,挥手告别,相约回到长春见。
吉普车卷起一股雪烟,开走了。我站在路边,没动。看着车辆远去,觉得他们真是好像投奔永恒幸福去了,把我孤零零一个人抛弃在敦化的雪野上。
那时候,公路上的汽车极少,马车和马爬犁也很少。回去的路上,我一边走一边回头望,没见到有顺路的车。往敦化方向倒是时而有车过。天擦黑了,我不再抱侥幸心理,迈开双腿,走回去了。
一夜几乎无眠。那边屋里是女生在酣睡,这边屋一铺大炕只有我一个人。冬夜里,连狗都不叫一声。那屋的任何微小响动都很清晰。有人在说梦话,有人在打呼噜。半夜里还有人爬起来,开门去外面,到房山头蹲下来撒尿,哗哗的声音都能听见。
我在想,老龚他们坐着吉普车走到哪里了呢?肯定早就过了秋梨沟了吧?没准儿已经快到吉林市了。要是汽油没有了,他们又到哪儿去加油呢?
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一觉醒来,已经七点半了。天大亮,屋里寒气逼人,眉毛上都结了霜。我赖在炕上,不愿意出被窝,睁眼看着玻璃窗上的阳光一刻比一刻亮。对面屋里的女生起来了,在院子里洗脸刷牙,一会儿,就都上工去了。
那边儿,只有一个人在屋里屋外地走动,好像在搞卫生。听得出来,那是梁燕眉。我马上爬了起来,哆哆嗦嗦地穿衣服。我别的什么也没想,就想看一眼她,即使不说什么话,也行。
刚把棉袄穿上,门“咚”地一声被撞开了,跌跌撞撞进来一个人!
我抬头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小迷糊!一夜不见,小迷糊换了一个人一样。昨天走的时候,还那么意气飞扬,眼下,却是嘴冻得乌青,神色张皇。最惨的,是棉裤的两条腿裤全湿透了,结了一层硬绑绑的冰。
我一下反应过来——肯定是偷军车出了问题!
我让他赶紧脱了棉裤上炕。小迷糊拖了棉裤,上炕披了大被坐着,浑身还冷得直哆嗦。
我说:“你别急,出了什么事情,慢慢说。”
小迷糊长叹一声,说:“完了,这回全完了,都被抓住了!”
原来,昨天傍晚,他们开车跑了一个多小时,已经能看见敦化县城了。正在高兴,只见迎面过来一辆大卡车,错车之后,后面又是一辆。这后面的一辆,司机一打舵,竟然越过中心线,直直地朝吉普车前方冲过来。水曲柳连忙避让,刹车。那卡车也马上刹住,停下了。只见车上扑通扑通往下跳人,都穿着工装,拿着枪。再回头看,先头过去的那辆也不知什么时候调过头来停下了,也在往下扑通扑通地跳人。
“不好!是工人民兵,快下车跑!”水曲柳大喊一声,拉开门就跳了下去。
其余的人也纷纷逃出来,向公路两边的野地里跑。小迷糊回头看了看,水曲柳已经被当场擒住,老龚和家轩朝公路那一侧跑,工人追得很急,看样子不可能跑出去多远。小迷糊这一路,是水曲柳的两个同学,其中一个跑了几步,就跑不动了,停下来等候束手就擒。另一个对小迷糊喊:“咱俩分开跑,跑出一个算一个!”
茫茫雪野里,他们亡命地逃窜。工人民兵不断发出恐吓,但始终没有开枪。
小迷糊不知跑了多久,跑到了一条河边。河上的冰还没有结严,河水冒着白汽。他咬咬呀,下了水,趟河而过。追兵们到了河边,用手试了试水温,一时没敢下河。就在他们踌躇之间,小迷糊趁机逃脱了。
此刻,小迷糊坐在炕上,惊魂仍然未定:“那水冷的呀,我当时寻思,今天这腿就得冻掉了!”
“你昨晚在哪儿躲了一宿?”
“在哪儿?我整整走了一宿。不敢进屯子,也不敢停下来。停下来,这腿恐怕就真的要废了。也不敢走公路,就在公路边的野地里走,深一脚,浅一脚,天亮了才看到东甸子。”
我让他歇着,拿着那条湿棉裤,到外屋地用炭火烘干了。又给小迷糊专门做了玉面米糊涂粥。
小迷糊穿上棉裤,喝了热粥,脸色缓过来了。他默默无语抽了支烟,说:“我不能在这儿呆着,得马上走。万一他们到户里来抓,就坏啦。”
我大惊:“那你怎么受得了!睡一觉再走吧。”
“不行,太危险,我到别的户去躲两天,然后回长春。你等会儿也赶快回长春吧,别以为没事儿,他们那些疯狗,什么都干得出来。”
小迷糊仓皇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走了。出门时两眼一红,说:“老龚、家轩……他们肯定是被抓了,怎么办哪?”
我心里一紧,摇摇头说:“你自己千万小心,咱们回长春以后再说吧。”
小迷糊走进雪地里,回头跟我挥手。
白茫茫的大地上,他的身影是那么弱小。
小迷糊走远了。一个黑点儿,在天与地的白茫茫之间。
回到屋子里,我慌慌忙忙收拾了一下必须带走的东西,猛然想起小米还没买,就跑到邻居家,称了15斤小米,用旅行袋装了。看看再无遗漏,就想走。
这时,忽然听到梁燕眉开门到了外屋地。我知道,她是要准备做头晌饭了。
我迟疑起来,忽然失去了从她面前走掉的勇气。老龚他们的落网,意味着这东甸子我们是不可能再呆下去了。如果继续呆下去,我们承受不了千夫所指。所以今天这这一走,等于永远告别。
外屋地有柴禾叶子哗哗地响,还有刷锅的声音。我提着旅行袋,呆呆地站着,不敢推门出去。
忽然,梁燕眉唱起了歌儿。
一条小路曲曲弯弯细又长,
一直通向那迷雾的远方,
我要沿着这条细长的小路,
跟着我的爱人上战场……
平时女生唱这歌,唱到“爱人”两个字时,都含糊过去。今天,户里没有别人,梁燕眉把“爱人”两个字唱得清清楚楚。
这歌声,是绝美的声音。在这时候听到,心都要碎了。
爱人啊,我的爱人!
旅行袋从我手中脱落,掉在地上。我蹲下来,抱着头,懊丧到极点。全都完了!我们的青春,我们的前途,我们心中圣洁的爱情。在这个多雪的冬天,就算彻底埋葬了。在这个冷酷的世界上,我就像茫茫雪地上被人追逐的野兔,无处可逃!
谁能拉我一把?谁愿意来拉我一把?我看不见前面的路了!
19
在茫茫雪地上,我像一只失魂落魄的野兔在逃窜。茫茫的雪地上,我们大家像一群失魂落魄的野兔在逃窜……
这,就是我们这一代绝大多数人一生的写照。
我在1969年11月那个酷寒的上午,提着15斤小米,仓皇离开东甸子时,就有了那样的一种预感。
太阳光很白,村庄呈现出一种土褐色的原始状态。除了高耸入云的旗帜和满墙的政治标语,它跟千百年前的村庄是一样的。
上车前,我绝望地看了一眼这没有任何温情的土地。
在我的一生中,再不会有安详的阳光照进教室,再不会有丁香花在教室窗下悠闲地摇曳,再不会有眼保健操的音乐在课间响起……“和平”,这个少年时代听得最多的词,将永远销声匿迹。我们从此就被推进了漫天风雪中,与狼共舞,奔逃不休。
回到长春,我赶到三马路小迷糊家,报告了不幸的消息。小迷糊的母亲在家,她是个家庭妇女,听了我的叙述,当下就坐在炕上,拍着腿嚎啕大哭:“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哇……”她没有什么主意,只是哭。小迷糊的父亲从街道工厂下班回来,听了我的报告,沉着脸,默然许久,回头斥责说:“哭什么?脚上的泡是他自己走的。这小犊子,我们管不了啦!”
从迷糊家出来,我又到火车站前的老龚家。老龚的父亲在家,他休闲的时候,也是一身戎装,正在书房看书。听了我的报告,老人家眉毛一皱,问了问详情,没有再说什么。拿出一个本子,翻了翻,摸起电话要打,忽然想起我还在,就勉强一笑,要留我吃饭。
我借口家中还有事,连忙告辞了。老龚的父亲送我到院子里,手扶着栅栏门,没头没脑地叮嘱了我一句:“孩子,你记住,你们都还年轻啊!”
家里已经天翻地覆,东西都清理好了,该打包的打包,该送人的送人。没过几天,一辆大卡车就把我们全家拉到了四平地区的怀德县。
这地方是平原,不属于长春管辖,但离长春并不远。平原没有什么太多的资源,只能老老实实种玉米,所以不如东甸子富裕,连电也没有,晚上就点煤油灯。
我们暂时住在队长家的东屋,一铺炕住了全家人。劈柴、挑水、烧火做饭,过起了乡下生活。
我的老父亲,年过40了,从头学习劈柈子生火。队长的老妈看了一会儿,半真半假地讥笑道:“老某啊,你喝了那么多墨水儿,往后全都用不上了吧?”
我也开始在队里劳动了。我知道,生活中的关隘必须硬碰硬的去闯,今后我的路,再没有一丁点儿可以浪漫的余地了。那时候身体还挺棒,我每天都下死力地干,社员们很惊奇,说:“你干活还真是不惜力啊!”
当时有个政策,下乡的干部,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