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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的艺术-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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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书里,作者也没有为他隐恶。他一入场就陪着西门庆去嫖新入行的小妓女李桂姐。他和“十兄弟”中其他几位嫖客脸皮都厚得有趣;第十二回里,李桂姐讲个笑话嘲骂他们一天到晚只是吃人家的,他们就凑钱来还个东道,这个人出一钱那个人出几分,有些人还用汗巾褂子抵算,及至酒菜上来,他们做主人的却象“遮天蔽日的蝗蚋”,一下把盘子碟子扫光,散时还分别偷了娼家不少物件。不久我们又看见他去帮西门庆兄弟娶花子虚兄弟的寡妇。作者常把他和狗的形象连结起来,比如西门庆笑骂他时爱叫他做“狗材”,那些小妓女就会骂他“应花子,你不作声不会把你当哑狗卖”。他在西门家出入惯了,“熟得狗也不咬”;西门庆和女人私通,他也会闯进去说话诨闹一番,羞恶之心丝毫也没有。有时看见西门家有时新果子食物,他就跟谢希大偷一些放在袖子里带回家去。
  但作者对他的态度究竟是怎样的呢?尊重不尊重呢?倘使不尊重,这人物怎能这么有趣?我们都知道,一个作者瞧不起的人物总是写不好的——由于蔑视之心把创造的能源关闭了之故吧。宣传文学里的反面人物照例很肤浅,例如《水浒》里的官吏,可能非常狡诈,但人性的深度总是谈不上的。有成见的作家,一旦把人物归了类,依着政治、宗教或道德成见来褒贬之时,这人物必定变得很简单,他的行动都是预测得来的。应伯爵却不是这样的人物,他在书中不住有新奇的表现,每趟出场都使我们诧异一下,这明显表示作者不会瞧他不起。然而,作者不是明说他道德败坏的么?
  解答这问题时,我们又要把本书作者和莎士比亚比较一下。我们翻开莎翁的《威尼斯商人》的集注本,见到许多批评家曾聚讼多时,一些人说那个要割下人家一磅鲜肉的犹太人夏洛克是个悲剧角色,他受庸人俗子嘲笑迫害,一如莎翁的罗马大将柯利奥兰(Coriolanua);另一些人则根据剧中情节,判断他仍是个喜剧丑角。事实大抵是这样的:莎士比亚原拟写一个典型的犹太守财奴,他贪婪、凶狠,同时又愚昧,连独生女儿都厌恶他而跟基督徒跑了。这样的角色应当让观众哄堂大笑,没有人会同情他吃亏和受苦的。可是莎翁不爱把人物简化归类,也不会止步于据着成见来褒贬。一个作家如果活力充沛,对世界与人生有强烈好奇,自自然然会对世人生出各种感情,包括关怀、同情、容忍、尊重等等。莎翁尽管原拟嘲骂那犹太人一番,但写出来的夏洛克,身上却是带着这些感情的。而这些感情向来都是与悲剧的缘深而与喜剧的缘浅的,于是观众——尤其是读剧本的读者——往往怀疑这老犹太是不是悲剧角色。莎翁的另一个喜剧人物,那胖酒鬼福斯塔夫,情形也很类似。
  应伯爵在书中所受到的,大体上就是这种待遇。作者是作了道德评价的,应二是一个不足为训的脚色,是个“多余的人”,“蛀虫”,没有骨头的。然而作者对他仍然能够同情与欣赏,所以能把他写得这么新鲜有趣。作者之所以能够穿过成见的桎梏来同情与欣赏,说明了他就象莎士比亚一样,有极其充沛的生命力与好奇心。
  作者对应伯爵的同情,除了上面这样反证推论,也可以直接看到。比方我们说过,常人对娼家的反感,主要原因之一是妒忌;其实对帮闲的反感也如此,我们妒忌这些人不用流汗而有生计,进而猜想他们一定得到了许多我们得不到的好处,又免了许多我们身受的痛苦。作者并没有这种妒忌心,他很知道帮闲人路途上的荆棘和陷阱。我们在第三十五回看见白来创(白赉光)嘴里叫着兄弟,跑到西门庆家里,碰一鼻子的灰。往后祝念实和孙天化帮闲帮错了主子,一下子便关进牢房,要解京法办。应伯爵讲祝麻子和孙寡嘴被捕起解的事道:
  “……一条铁索,都解上东京去了。到那里没个清洁回家的。你只说成日图饮酒吃肉,好容易吃的果子儿?似这等苦儿,也是他受。路上这等大热天,着铁索扛着,又没盘缠……”
  老应是这些人当中最机警的一个,他没有跌进陷阱里,可是帮闲的甘苦他既了解得这样深,怎能安心轻轻松松地过日子?所以,他也就象他的小对头李桂姐,常与恐惧作伴。他本是读书人,家败而沦落至此,但在当年科举制度下,他这样的命运比安忱、宋乔年那些状元进士要普通得多了。
  作者的同情都是隐含着的,但当他把人的痛苦艰难写出来时,我们就看得见。比方那奶妈如意儿,在李瓶儿死后与西门庆勾搭通奸,她无论怎样卑下的事都肯做来讨好西门庆,而得了西门欢心就渐渐得意洋洋,颇为自大。后来在第七十二回,她胆敢顶撞潘金莲,于是挨了一顿毒打。潘金莲事后把这件事告诉孟玉楼,也说到如意儿的隐私:
  “……那淫妇的汉子说死了,前日汉子抱着孩子,没在门口打探儿?……天不着风儿晴不的,人不着谎儿成不的,她不恁撺瞒着,你家肯要她?想着一来时饿的个脸黄皮儿,寡瘦的乞乞缩缩,那等腔儿……”
  这一段话让我们对如意儿的淫行有些谅解,知道她是生计困难,想留在西门家,但官哥和瓶儿都死了,她只好用勾引西门庆这办法。作者讲出这可悯的处境,当然是对这淫妇有相当的同情。 



讽刺艺术:《儒林外史》的先河
 
  我们现在谈《金瓶梅》的讽刺艺术。
  首先,作者怎样把《水浒传》里西门庆和潘金莲通奸的故事修改,已经决定这小说是讽刺文学的了。在《水浒传》这本浪漫的侠义小说里,故事是一对奸夫淫妇因私通而杀害本夫,是坏人串谋杀害无辜;后来大英雄武松回家,杀了西门和金莲,是好人报仇。在《金瓶梅》里这故事变成为西门和金莲通奸,他们轻易躲过了武松报复的怒火,但躲不过自己放纵的后果,后来西门是烧死在自己的欲焰里,金莲则因欲令智昏,自投到武松的刀子上去。故事说的是两个愚人做蠢事的收场,这样的故事,明白是属于现实讽刺文学的材料。
  作者处理这材料时,用的也是很成熟的讽刺笔法。讽刺的艺术在他手里发展到一个有高度技巧与表达力的地步。比方日后《红楼梦》用谐声名字(吴新登谐“无星戥”,封肃“风俗”,娇杏“侥幸”,甄英莲“真应怜”,等等),颇类费尔丁、薛列顿(Sheridan)等人所用以点出人物特性的“标签名字”(labelname),其实这种方法在《金瓶梅》里已经见到了(贾仁清谐“假人情”,游守“游手”,郝贤“好闲”,吴典恩“无点恩”,等等)。近代的批评家轻易便说《儒林外史》是中国讽刺小说的鼻祖,实在很不应该,我们拿《金瓶梅》仔细读一下,很快就可看到,它替《外史》把路早铺得好好的了。
  《儒林外史》写世人虚伪,《金瓶梅》也不断写这题材。在小说里,虚伪并不限于一个人或几个人,甚至不限于一个行业、一个阶级、或者怎么样界定的一个种类,而是几乎人皆不免。在西门庆家里,每天都有不少人装假说谎,他家里的事情就是结集无数谎言而成的。小说开始不久,还未完全脱离《水浒》的架子时,西门庆娶孟玉楼那一段(在第七回),已是很有趣的例子。那时,媒婆薛嫂用金钱享受为辞说动了西门庆和孟玉楼,又考虑到玉楼前夫的母舅张龙可能为家产利益而阻梗,于是教西门庆去卑辞厚币收买了她前夫的姑姑杨姑娘;张龙果然去劝阻,他装成一副“为你好’的样子,在孟玉楼跟前把嫁给西门庆的害处大说了一番,可是玉楼已经立了心想嫁,于是一再表示“不要紧的,你老人家过虑了”,把他的话都驳回去;第二天轿子出门时,张龙改用“为小侄儿好”的态度,再来阻拦,这时孟玉楼大哭,而杨姑娘出来“说公道话”,她说玉楼的前夫也是她侄儿,小叔子也是她侄儿,她两个都疼爱的,“十个指头,咬着都疼”,并不袒谁,但主张孟玉楼应当再嫁;张龙气急了,不再说好听的道理,而用粗话骂那老太婆。老太婆也反唇相讥,在乱哄哄的臭骂当中,孟玉楼便带着箱笼私己,过门到西门庆家去了。《儒林外史》里面严贡生家产纠纷的故事,写作手法可说是这里来的。
  《金瓶梅》里有个满口“之乎者也”的韩道国,为了金钱利益让妻子跟西门庆睡觉也做得出来的,但偏又爱吹牛。在第卅三回里,他妻子刚刚为了与堂房小叔子通奸,被一群妒忌的无赖子弟冲进屋里来,拿绳绑住捉将官里去了,他不晓得,还到熟人铺子里吹牛:
  那韩道国坐在凳上,把脸儿扬着,手中摇着扇儿说道:“学生不才,仰赖列位余光,在我恩主西门大官人处做伙计,三七分钱,掌巨万之财,督教处之铺,甚蒙敬重,比他人不同。”有谢汝荒(“揭汝谎”?)道:“闻老兄在他门下做,只做线铺生意?”韩道国笑道:“二兄不知,线铺生意,只是名而已。
  今他府上大小买卖,出入资本,那些儿不是学生算帐?言听计从,祸福共知,通没我,一时儿也成不得。初大官人每日衙门中来家摆饭,常请我去陪侍,没我便吃不下饭去。俺两个在他小书房里闲中吃果子说话儿,常坐半夜,他方进后边去。昨日他家大夫人生日,房中坐轿子行人情,他夫人留饮至二更方回,彼此通家,再无忌惮。不可对兄说,就是背地他房中话儿,也常和学生计较。学生先一个行止端庄,立心不苟,与财主兴利除害,拯溺救焚,凡事财上分明,取之有道,就是傅自新也怕我几分。不是我自己夸奖,大官人正喜我这一件。”刚说到热闹处,忽见一人慌慌张张走向前……
  那是来通报他妻子和小叔的祸事的。
  象这样的段落,读起来活象在读《儒林外史》。对韩道国的讽刺,最尖刻的本是“彼此通家,再无忌惮”那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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