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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风月-第84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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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把康庭兰调过来,自然是安抚河曲之地的昭武九姓。

    当灵武堂中这场会议暂告一段落之后,他方才匆匆赶回了后院正寝,才到门口就听到王容仿佛是在嘱咐孩子。

    “广元,你阿爷幼年失却双亲,和你姑姑相依为命,于是方才有如今的成就。你阿娘我也同样是幼年困窘,衣食无着。可你落地就是养尊处优,虽是读书习武,可终究没吃过多少大苦头。我打算对你阿爷说,把你送去民家一段时日,让你体会体会何谓民间疾苦。”

    “阿娘……”杜广元小脸上满是惊愕,好一会儿方才挠挠头道,“那我能回来见见弟弟妹妹吗?”

    “先去两个月。”王容伸出一根手指头,不容置疑地说道,“我可不想养出一个大荒之年还问出可食肉糜否的儿子来!至于蕙娘和幼麟,只不过分别一时,回头自然还能见的!”

    “阿娘……”杜广元从前在陇右精英堂时,也曾经跟着其他将校子弟出去过,亲眼看到过民间不少百姓的衣着饮食,一想到自己要去过那种日子,他禁不住头皮发麻,忍不住上前拽着母亲的衣角,眼巴巴地哀求道,“阿娘,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这么罚我……”

    杜士仪在外头终于听不下去了,轻咳一声入内,见长子立刻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看向自己,而王容则是根本不容杜广元开口恳求,疾言厉色地把人赶回了房,他不禁好奇地看着小家伙耷拉着脑袋出门的背影,随即才若有所思地向妻子问道:“怎么突然又当了严母?非得把他送出去吃苦头?”

    “他一直都瞧不起杜明瑱杜明瑜他们兄弟故作高傲,这次倒好,路上看到他们神神秘秘拿着一张纸说什么,竟是把东西悄悄拿了出来问我。你知道是什么?是他们爷娘在柜坊取钱的票据,恰是抵押了一处田产。如今老叔公不在了,他们的父母担心你虽是收留他们,其实却并不上心,所以特意给他们备办了重礼,卖了整整一百亩地,买了一方于阗羊脂玉璧送你。所以我疾言厉色训斥了广元一顿,他虽是聪明伶俐,但有时候未免太不体恤人了。”

    听到妻子的这番言辞,杜士仪不禁沉默了。见过贫苦终究不如亲身经历贫苦,杜广元含着金汤匙出生,确实太过一帆风顺,于是不能体谅别人的难处。他沉吟片刻便点了点头道:“既如此,这件事我会托付子严。既是磨练孩子,也得挑一户合适的人家。至于杜氏兄弟爷娘的贺礼,不收恐怕他们更难心安,等回头我备一份相当的回礼相赠吧。”

    王容见杜士仪同意了,顿时松了一口气。杜家一直都是严母慈父,她就怕杜士仪舍不得孩子。然而,此刻除了另叙离别之情,她还有一件同样重要的事要告诉杜士仪。她拔下发簪,打开了枕边一个小巧的红木匣子,将其送到了杜士仪面前。

    “杜郎,这是司马宗主托我转送给你的遗物。”

    尽管司马承祯过世已经有一阵子了,但杜士仪还是刚刚得知此事。这几年连续遭遇亲朋师长过世,他已经有些麻木了,接过东西之后只觉得声音哽咽。良久,他才低低地问道:“那时候是怎样的情景?”

    听到王容说司马承祯彼时仿佛早已预知大限,竟是在分派好所有事情之后方才含笑而逝,他只觉得心里不知道什么滋味。而当明白这瓷瓶中是怎样的东西时,他对这位当年第一个对自己伸出援手的老者就更加感激了。

    只希望他将来用不上这样的东西!

第857章 吃得苦中苦

    谁也没有想到,那些胡酋凑出来的第一批兵马刚送到灵武城,便碰到了那场突如其来的战事,而后在朔方经略军中那几个将领的挤兑下,郭子仪竟是力抗重压,带着初出茅庐的仆固怀恩和来瑱,打出了漂亮的一仗。这一仗固然让杜士仪加官进爵,而且在朔方军中建立了威望,也让郭子仪等人能够和曹相东谢智陈永等人分庭抗礼,但也同时带来了一个不小的问题。

    那就是因为这次的战功,他调走了这些经历这一仗的蕃兵放在郭子仪麾下,但同时也不得不给那些胡酋相当的好处。于是,在突厥此次大批量市马之际,他将登利可汗送给他的百匹骏马全都分赐给了那些胡酋,以示此前出兵的奖赏。面对这样的好处,尽管胡酋们对要去的兵马就不归还了颇有些怨言,可总算面上心里都过得去了。毕竟,登利可汗的礼物可是精挑细选出来的,全都是一等一的良驹,其中甚至还有十匹种马,足以补偿他们出的人。

    在草原上,一匹可以培育良驹的种马,简直比百十个能打能杀的勇士更加宝贵,因为,那可能是一个部落的崛起良机!

    于是,在胡酋们私底下的串联交流中,杜士仪这位新任朔方节帅成了慷慨大方的代名词。没见这位最终替他们陈情,即将从河洛江淮赦回那些被放逐已久的胡户?而米罗诗等人入了朔方军中,得了相应军职,他们纵有些怨言,可木已成舟,他们也只能接受了这个事实。

    至于康庭兰的到来,因为杜夫人王容刚刚抵达灵州便几次设宴款待军中文武夫人,因此轻轻巧巧就盖过了他的存在感。内眷们早就知道,杜士仪这位夫人是已故金仙公主的弟子,关中首富王元宝的女儿,作为一介商人之女能够嫁给杜士仪,而且一口气生育了两男一女,至今杜士仪后院竟无半个婢妾,一来二去,颇有人希望从王容这儿取取经,希望回头亦是能把自家男人管得服服帖帖。而这一年已经九岁的杜广元,自然而然也成了人们探问的对象。

    可王容倒是把杜仙蕙这个女儿带出来过一两回,杜广元却始终避而不见。相比从前在鄯州时,杜广元常常在陇右精英堂和其他文武子弟学习经史练习武艺,免不了有人心中犯嘀咕,杜幼麟尚年幼也就罢了,怎的长子从不见客?最后,还是王容用孩子水土不服正在病着搪塞了过去。

    天可怜见,母亲口中正病着的杜广元,却正在大清早有些寒意的风里,欲哭无泪地看着面前那一堆木柴。低头看了一眼已经磨出了不少水泡的手,他想到之前做梦都盼望着父亲母亲,抑或是来圣严能够来探望一下自己,这时候也只能把这些期盼丢到了九霄云外。他在王忠嗣的调教下,身量比同龄的少年要高上半个头,人也更加健壮,一口刀已经能够使得似模似样,但劈柴这种事他却实在是没有多少经验。

    于是,好容易劈开了几根木头之后,杜广元便只觉得掌心又是一阵生疼,低头一看,却只见手掌上颇有几个水泡已经磨破了。从小到大,虽说练武时吃过些苦头,可他何曾干过这样重体力活?他只觉得眼泪在眼眶中直打转,好容易方才抽鼻子忍住了。正当他一发狠抡起斧子要往下砍时,突然只觉得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他愕然一回头,顿时瞠目结舌。

    “秀实……秀实阿兄……”

    见杜广元满脸的不可思议,随即丢下斧子冲到自己面前,抱着他的颈项失声痛哭,段秀实不禁有些手忙脚乱。他不太会安慰人,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直到小家伙的情绪好容易平复了下来,他这才递了一块帕子去。见杜广元擦干了眼泪鼻涕,继而可怜巴巴地看着自己,他便低声说道:“我只是死活向师娘问出了你的去向,可恩师也好,师娘也好,都不答应接你回去。”

    杜广元闻言顿时耷拉了脑袋。他就知道!阿爷和阿娘一块决定的事,素来是谁求情都没用,谁都无法更改!可是,他们怎么就这么狠心!

    段秀实不用想也知道杜广元眼下会有怎样的念头。他初来乍到,就因王容的话,被杜士仪正式收归门下,对于恩师和师娘自然是无论如何不会质疑的,而且,他也隐隐明白为何杜广元会遭受到如今这样的磨难。可眼看小家伙竟是当着自己的面失态地哭了,他知道这会儿若是再说什么大道理,说不定反而适得其反,于是便诚恳地说道:“可我还是求过了恩师和师娘。虽是来判官找的可靠人家,可你一个人在外实在让人不放心,我来陪你!”

    “啊!”杜广元顿时瞪大了眼睛。平心而论,若是他看见朋友遭这样的罪,心生同情是一定的,可要下决心去一同受罪,他就难以下决心了。他用感激而又佩服的目光瞪着自己这个最好的朋友,好半晌方才摇摇头道,“不,是我自己做错了,阿娘才罚我,怎么能牵累了秀实阿兄?”

    “别忘了当初你说过的,是朋友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段秀实笑着上前去捡起了刚刚杜广元扔下的斧头,这才回过头说道,“这劈柴也是有技巧的,我劈给你看。”

    杜广元呆呆地看着段秀实娴熟的动作,许久方才陡然之间有所醒悟。段秀实好歹也是官宦子弟,就算比他年纪大,可怎么竟擅长这个?他很快觑了个空子上前探问,结果得到的却是让他呆若木鸡的回答:“我小时候常常帮家中劈柴。阿爷说,当官最忌讳的就是自以为放眼看去天下太平,看不到他人疾苦,而驱使婢仆多了,人就会懒惰,所以能自食其力的时候,要自食其力。”

    如果没有段秀实亲自示范,只听到这番话,杜广元必然会嗤之以鼻,可此时此刻他心里的滋味就大不相同了。想到当时秦州地震,他跟随段秀实前去迎接姑姑姑父一行人,也曾经见过流离失所的灾民,也曾经见过嗷嗷待哺的婴儿在痛苦挣扎,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思索的表情。这一次,他终于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母亲仿佛并不是因为他对杜明瑱杜明瑜兄弟的失礼而惩罚他,而是另有深意。

    把小小年纪便恩荫七品官的杜广元送去了自己相识的老军家中,道是自己收留的被拐孤儿,想让其学一点自食其力的本事,来圣严心里不是没有忐忑的,本待常常去探望,可杜士仪既是不许,他也只能让亲随偶尔悄悄去看看。所以,得知杜士仪新收的弟子段秀实已经去和人做伴了,他舒了一口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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