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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不愿意成为王三姑娘,也不愿意成为可怜的朱家女子,我赵瑞芝就是我赵瑞
芝!
母亲,父亲,请恕罪!女儿不孝了。
这是个办喜事的夜晚,也是个办丧事的夜晚,而且更像个办丧事的夜晚,整个
夜色昏沉黑暗。天上没有一点星光,月亮也是沉暗朦胧,一派死气。天上地下,整
个都像是被罩上了一层古朽而凝重的丧服。
就在一团飘移而来的浮云,遮掩住了暗月,把唯一的几线昏黄朦胧的月光切断
了的时候,一个娇小的身影,幽灵般地从孔家公馆也就是孔府森严的黑铁大门的门
缝里,闪了出来,顺着厚厚高墙的墙跟,隐没在黑色之中。
这是从地狱阴司的黑色森然的大门里,拼命逃脱出来的一个柔弱的而又是很刚
烈的生灵。
娇小的身影,借助于沉郁的夜色,在高墙墙跟的阴影里,脚步轻轻地,提着心,
吊着胆,惊惧慌恐地,迅疾地走着,有时甚至还微微地小跑着——就像是一只刚刚
从猎人的套扣中挣脱出来、仓惶逃生的小母兔似的,走着,小跑着,时不时还扑闪
着黑亮的大眼睛,闪着无比惊恐的目光,回转过头,朝后看一下,或是扭着头,朝
两边扫视一下。
浮云飘行着,把暗月又闪现了出来。
暗月是一轮满月,圆圆的,看起来还不失丰盈,但月色昏黄朦胧并渐而转向苍
白,一副凄楚悲切的面容和有气无力的神态,衰弱得像是已经不能移动,只能在那
一片沉郁的天幕下被定定地挂着;在那里静静地呆着,被那阴郁高空中的肃杀之气
严实地笼罩着,挤压着,冷凝着,显得痴然而麻木,在拼着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
向大地撒落着几丝没有一点生气的枯涩暗淡的灰色微光。
借这一点暗淡的灰色微光,可隐约认得出来,这娇小的身影,是赵瑞芝。
赵瑞芝在县城这夜深人静的空旷的街巷中,匆忙慌乱地碎步快走着,小跑着。
去哪儿?她自己也不知道。
不管是去哪儿,反正是不能在那孔家公馆里呆下去,绝不能在那里呆下去!不
能在那黑铁大门白天黑夜紧关闭着的阴曹地府里,作为活生生的殉葬品,渡过自己
的一生。绝不能!绝不能走《儒林外史》中的那位烈妇王三姑娘和县上周家那位节
妇朱家女娃的路!赵瑞芝一定要为自己寻找一条生路!
女人也是人!女人不是阿猫阿狗!不是用得着放在桌案上当摆设,用不着便扔
到一边去或是踏到脚底下任意踩成碎片的摆设品。不能那样轻贱自己!不能那样作
戕自己!
要给自己找一条生路!
但是,到哪儿去呢?
现在,跑是跑出来了,从那坟墓般的新房里,从那地狱般的孔家公馆里,跑出
来了,可现在,去哪儿落身呢?回自己家去?绝对不行!根本就不可能。母亲心软
一些,略微好说话一些;父亲,一点用不着怀疑,绝不会让自己再进赵家的门。嫁
出去的女,没出去的水,不可能再复收回来。何况自己是新婚之夜从孔家公馆里逃
出来的。父亲对女子抗婚这一类事情,最为深恶痛绝。在家中,每每一提及这一类
事情,就咬牙切齿,又是捶胸,又是顿足,双目圆睁,厉声痛斥以至破口大骂不止。
赵瑞芝记得很清楚,那一次,父亲是怎么大发雷霆的。父亲手里拿着一张报纸,上
面登载着她的同班同学——那位吴姓女子怎样为抗婚从家里偷跑出去到长沙进了女
子中学,又怎样被她父母绑架直接送到新房强迫成婚,又怎么在当天夜里上吊自缢
的详细情况。那吴姓女子曾到他们家来过,赵瑞芝的父亲和母亲都见过。父母亲都
很喜欢她,说她贤淑文静,知书达理。吴姓女子遭受如此境遇,不得已落得如此悲
惨下场,说起来,实实令人凄切哀伤。赵瑞芝的心就像刀绞油煎似地难受,好好的
一位同窗学友,那么文静秀气的一个女孩儿,被逼得走上了这么一条路,怎么能叫
人不深深叹惋而又悲切哀痛至极呢?就连母亲也眼泪花庇地连连哀叹不已。可是父
亲却大不一样。父亲把手里面的报纸狠劲地挥舞来,挥舞去,老花镜被从桌子上挥
拨到地上,他也不去拣,身子愤慨地颤抖着,唾沫星子乱飞乱溅,一迭连声地大声
痛斥:“死有余辜!死有余辜!如此违背祖训,违抗父命,败坏家风,辱没门庭的
大逆不道的小贱女子,该当千死万死!何以值得痛惜?就是她这样死了,也顶不了
她所犯的大逆之罪。死有余辜!死有余辜!”父亲声嘶力竭地大喊大叫着,一边喊
叫,一边把手中的报纸发狠地撕成碎片。像这样,她赵瑞芝还能回到自己的家里去
吗?那是绝不可能的!绝不可能!
那到哪儿去呢?
赵瑞芝紧张地气喘嘘嘘地快步走着,小跑着,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地,满脑子
里是一片空白,茫然而不知所去。
啊,天广地阔,这么大的一个世界,竟没有能让她赵瑞芝娇小瘦弱的身子容身
的一小块地方!竟没有。
天哪!
赵瑞芝心头涌起一股悲哀和痛楚……
第二章
到哪里去呢?天哪,你造就的这黑暗的人世间,难道就连一弱女子的一条活路
都不给吗?突然,一道亮光在她脑子里一闪:陈先生!去找陈先生!孔府的二少爷
伸出了援助之手,把她藏在宋家公馆,又在宋家两兄妹的帮助下,乘车船北上……
一
娇小的身影,在寒凝冷瑟的夜色中,柔柔弱弱而又慌乱急措地快步走着。
到哪儿去呢?
是啊,到哪儿去呢?
悲凄和痛楚无情地咬噬着赵瑞芝那被浸泡在血与泪之中的受伤的心。
赵瑞芝想到了死。
在这样情况下,她,一个娇小的弱女子,投入死神那冰冷的怀抱里,对她来说,
无疑的,也可能就是唯一的自我解脱。
“对,只有这样!”
赵瑞芝似乎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这样说。
是一个女孩儿的声调,细细的,柔柔的,充满着一种无奈的悲凄和哀伤。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也有人说:
“就是。也只有这样。咱们女孩子,碰到这样的情况,没有别的路可走。没有
办法,也只有这样。”
是另外一个女孩儿的声调,也是柔柔的,只是带着一点哭腔,嗓音显得略微嘶
哑一些,字字句句也都充满着一种无奈的悲凄和哀伤。
是谁?是谁在跟她说话?。
两个女孩儿。这两个女孩儿到底是谁?她们在哪儿跟她说。话?
赵瑞芝不知怎么莫名地感到有些森然发怵,她不敢扭过头去寻找,去正视,她
鼓足了勇气,只是用眼角的余光很快地朝四周扫视了一圈,什么人都没有。
赵瑞芝猛地不由自主地浑身打了个激灵。
她想起刚才在新房里自己凝视着蜡烛愣神发呆的情景,那喜庆的蜡烛在她眼里
成了摆在棺枢头上的长明灯,而她自己觉得自己忽而成了那朱家的女娃,忽而又成
了《儒林外史》中的王三姑娘,她的心咚咚咚地狂乱地跳了起来。
跟她说话的,会不会就是这两个人?
就是的!好像就是的!
你看,这不显示出来了吗?
赵瑞芝看到自己面前确确实实隐隐约约地闪现出了两个青年女子的身影,就像
刚才在新房里她呆怔时看到的那样:一个是留着齐耳短发、身穿白色布衫和黑色裙
子,是朱家女娃;一个是披着长长的蓬乱的头发、穿着破旧的古代的裙衫,是王三
姑娘。两人你一言她一语地在赵瑞芝耳边柔柔地、悲凄地说着:
“没有办法,只有这样……”
“就是,只有这样。没有别的路可走……”
一个细细地,一个略有些嘶哑地,但都是柔柔地,都充满着一种无奈的悲凄和
哀伤。
赵瑞芝心头掠过一阵阵冷气。
她觉得走投无路了,只是心里想了一下死,可她们怎么知道,就来这样也劝她
去死呢?
她感到惊悸,感到毛发悚然的惊悸;而在惊悸之余,又感到有些迷惑。
这细细的、柔柔的嗓音,和这略有些嘶哑的、柔柔的嗓音,她听起来,是那么
耳熟。那位朱家女娃,她认识都不认识,连部没见过,还有那位《儒林外史》中的
王三姑娘是个古代小说中的人,就更连面也没见过,她们怎么会有让她赵瑞芝这么
熟的嗓音呢?
不是的,跟她赵瑞芝说话的,不是她们。
那又是谁呢?
赵瑞芝猛地觉得眼前闪现了她的那两位同学——那为抗婚而自杀的吴姓和张姓
两个女子。噢,是她们在跟她说话。赵瑞芝跟她的这两位同学熟悉极了。那细细的、
柔柔的嗓音,就是那位张姓女同学的嗓音。她平时说话就是那样细声细气的,显得
是那么的柔弱。而那像是带着一点哭腔、显得略微有些嘶哑的、但也是很柔柔的嗓
音,是那位吴姓女同学的嗓音。相对而言,赵瑞芝对吴姓女同学更为熟悉得多,因
为她和她在学校时住在一起。那时,那位吴姓女同学经常满怀着悲凄,带着略些嘶
哑的声腔,柔声柔气地向她赵瑞芝和同一寝室的其他同学哭诉她父母亲如何贪图钱
财把她许配给一个比她大三十多的商绅作偏房,她如何不从,父母亲如何威逼,她
从家里跑出,来长沙上学,那商绅家的帐房先生又如何带着人来学校威吓她,等等。
她边诉边哭,边哭边诉,那种悲伤凄切,实令人哀怜不已。每一个听她讲述的同学,
一个个都又悲切,又气愤。悲愤的泪光,在一双双灼亮的眼睛里闪烁。
没有想到,此后不久,这两位同学就先后被逼得一个上吊,一个投塘,都走上
了绝路,自杀而死。
也没有想到,今天,这两位同学又飘飘忽忽来到这里跟她赵瑞芝说话。
赵瑞芝不由自主地又打了个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