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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年天下-第7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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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宫身为储君,这样做是不是太冒险?”她向他暗示太子的特殊地位——该担心的人不只是她,还有他。
  “确实……还需再细想。”他稍稍拖长的语调,流露出对这个话题的疲惫。素盈察觉他对东宫也不放心,她反倒略微安心。
  他锁着眉头在帐中慢慢踱了几步,“征虏将军战死,兰陵郡王击败西国还没有多久,它又卷土重来。兰陵郡王的队伍锐不可当,再度交锋也吃了亏。这西国,当真不可小窥。”
  素盈走上前拥抱他,“不过是小小的西国,怎么能够难住想要轰轰烈烈活在草原上的你?”——国与国之间的事轮不到她操心,她不想自作聪明在他跟前出谋划策。信赖他,就是最聪明的态度。
  她的奉承让他“嗬”的笑一声,至少是对她短暂的满意。接着他又问:“说些别的——丹茜宫这些天还好吧?”
  皇后出行,丹茜宫不会禀报动静,但他似乎知道钦妃会按时传递消息给素盈。
  素盈眨一下眼睛,立刻毫不隐瞒地回答:“平安无事。”他从来不过问她在丹茜宫做些什么,这时候提起来,自然因为她哥哥在外面吃了大亏,她轻举妄动难免正中某些人下怀。这道理素盈明白,慎重回道:“请陛下宽心。”
  “但愿如此。”他不紧不慢地说,“我听说,你对淳媛的事情念念不忘,近来又想起她了。有些事情,揪出来容易,压下去难。如果不是你能够巧妙解决的,就放过别碰。我不想再听说你身边的人莫名其妙地死掉——尤其是现在。”口气虽然不甚严厉,但话里话外听起来像是责备。
  素盈没有贸然回答,心中却不免怫然:今天之前,他从没用“听说”二字来旁敲侧击。今日骤然提起,多半是方才有人借故质疑她的品行,让皇帝再也不能装作不知、不闻不问——朝中从来不缺闻风而动的人,但这反应未免太快了些。
  “忘了她吧。过去的事、死去的人,都没有什么意义了。”皇帝看素盈脸色阴沉,不疾不徐地说:“假使日子太清闲,沉湎于无用的往事也无所谓。但有很多事情待做的人,不该拿怀旧当消遣。”
  这算是责备之后的安抚?素盈睁大眼睛望着他,忽然生出一种冲动,想要问他:他当真能够把生离死别看得无足轻重?还是说,对他而言,忘掉一个他喜欢过的人,就像扔掉一张写错字的纸一样简单? ……可她问不出口。
  “素槐可是真正的素氏女儿,并不完全像你看到的那样。”他看她的目光很平静,连语调也是一如既往的安稳。
  素盈暗暗腹诽:素槐看到的他,也未必是真实的他。难道因为这个缘故,他们之间那些曾经昙花一现的缱绻笑容、缠绵眼神,就可以跟死者一并葬送?
  她心里酸楚:有一天她不在了,他一定也会轻而易举地把她忘记。但假使他先她而去,她恐怕没有他这样洒脱的心态。
  “察见渊中鱼,不祥。”他无视她的感伤,继续说,“你把宫里的事情看得太清楚,下面的人会惶惶不安,你自己也会大失所望。”
  可是,他又何尝不是看得太清楚?
  她的每个想法似乎都被他听见,他又说:“脱缰固然不好,缰绳勒太紧、挥鞭太急也非明智——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第一次听他用这样的口气不加掩饰地责备,素盈垂下头无言以对。
  为一个虚幻的女人所说的一句话,她担心他的生命,担心得在众人面前失态。而他担心的,永远是深宫中那些盘根错节的隐秘和关系。
  见她的神情变幻,他柔声说:“今天哪儿也不去了,你歇着吧。”
  素盈一言不发地告退。
  然而“歇着”这种事情,在这时候决不可能。离开他的身边,素盈心中立刻被另外一些事占据。她回到自己的行帐,沉下脸思忖自己的处境。
  宫女禀报:“白公公求见。”
  素盈从沉思中回神,不知他为何而来,但觉他来得正好,立刻准他进帐。

  四九章 兄弟

  白信则目不斜视,捧着一个不大的皮囊走上前。“娘娘,您的弹子袋掉在路上。”
  那是素盈昨日打野兔时随身带的,未注意到腰上的绳结何时松脱,回营地时已失落不见。“你没有跟着出去,怎么捡到这东西?”
  “是白将军拾到,让小人送进来。”
  素盈掂了掂手里那一包铁弹子,向信则笑道:“如果今天荣安公主在,他一定当着公主的面,亲自给我送进来。”她攥着那个皮囊,不知不觉用了力,揉得起了皱。
  “信则……”她微笑着说:“记不记得我把你调回丹茜宫那个月的最后一天,对你说了什么?”
  “娘娘的话一针见血,小人不敢忘。”白信则低声回答。
  那时她说:一个宁可与亲弟弟假装不和十几年,也要呆在宫廷中的人,应该明白——他是个阉人,只有宫廷才是他的世界。一旦出去,就算家里有钱有势、供着一位公主,在别人看来,他不过是个异类,是体面人家的美中不足。
  素盈记得,白潇潇早几年前就说过,白家的长子丢尽了父亲的脸,应验那句“小时了了,大未必佳”。连庶出的姑母都看不起他,白家还有谁会珍视一个微寒的宦官?
  那时白信则屏息敛容默默听她冷嘲热讽。
  素盈觉得她和这人有种微妙的缘分。她并不是十分相信“天意”、“缘分”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她相信人心和人力的可怕,所以她更想让这人站在她一边。于是她当时坦言:她不需要白信则在人前奉承,她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白家对她的所作所为人尽皆知,既然很多人都以为她把信则调回手下是为了折磨他,那他们正好可以顺理成章地演一对仇人。信则只需要像对待信默那样对她,就可以了。
  听了她的话,信则并没有显露出惊诧或疑惑,只是平静地问:“小人是白家的人,娘娘不恨?”
  素盈无动于衷地回答:“谈不上恨不恨。我心里,白家的分量没那么重。至于出身白家的你值不值得信赖,我情愿试试。”
  第一次尝试是在皇极寺——素盈让信则守着她的房门,理由是他做了一点鸡毛蒜皮的错事,罚站,顺便守着她午睡,无论谁来惊扰都算在他头上。那一次他果真没让任何人察觉到皇后已不在房中。不仅如此,期间哪些人想要一探究竟,哪些人对皇后的举动颇有微辞,他都有条不紊地一一尽数。
  素盈还没有信赖他,因为一直没有找到第二个用得着他的机会。
  信则的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脚尖,慎重地说:“娘娘表率后宫,令各处信服。”意思是他并没有听到对皇后不利的话。
  “你的耳朵不像我想的那么灵。”
  素盈站起身,从妆匣中翻出一个胭脂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翡翠。她把翡翠递给白信则,正色道:“我要你做一件事。去问他一句话——他以前说过,他没法选择娶谁,但能够选择爱谁。你去问他:他是不是重新做了选择。如果是,我成全他,这块翡翠不必再拿回来。”
  “娘娘……”信则略微抬起头,眼仍看着地上,不敢用目光亵渎皇后。“那是小人的兄弟。”
  他在言辞中暗示素盈:试问一个连亲兄弟都可以出卖的人,是否值得信任?
  素盈带着讥笑静静看了他片刻,又说:“一刻之后进午膳,西南面存放丹茜宫所用箱箧的营帐没有人。”
  她的口吻不容分辩,为奴的人根本无从拒绝主上。白信则再不多言,将翡翠紧紧握在手心躬身告退。
  兰陵郡王在西陲惨败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人都料到皇后心情不好,她免去午膳、紧闭后帐不见任何人,并未让他们感到异样。
  而此刻的素盈觉得既危险又无措。她还没有尝试过有意去偷听别人的对话——这无论如何不是皇后风范。但她正在这样做。如果被人知道她躲在存放杂物的行帐里,容身一屏三页围屏之后,偷听一名宦官和驸马的对话,不知会怎样借题发挥?这举动大胆得超乎了素盈自己的想像,然而她期待结果。
  有些事情女人必须借助男人。譬如这时,素盈不能披挂上阵辅助她的哥哥反败为胜。
  她需要一位青年将领。身为皇后,她也可以放出香饵去利诱,她有能力开出不错的条件。但凡是想要利诱别人的人,都要做好准备:她未必是出价最高的。受她利诱的人随时可能另谋主公、临阵倒戈。
  世上只有一种砝码无法称重,就是“人情”。可惜“人情”的分量飘忽不定。
  素盈并不寄望于信默对旧情念念不忘,但他几次三番在荣安面前向她表示亲近。素盈虽然不明白其中的缘故,但她愿意试探,看看让他做出这种行为的原因是否还存在,看他是否愿意再次表示对她友善。
  白信则比她晚来一会儿。他在帐中走了几步,脚步停在围屏前,佯装欣赏上面的狩猎图,却没有绕到后面一探究竟。他应该想到:皇后为他指定了这个地方,就不会让他落单。
  信默进来时,脚步很安静,素盈几乎没有察觉。“大哥——”他唤了信则一声。
  素盈从间隙望出去,信则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听见他们的声音,看不到他们的神情。
  信则拿出那块翡翠,丝绦勾在指上,一束颜色清淡的流苏轻轻摇晃。
  不需要多解释,信默就明白其中含义。他叹了口气:“白家不会介入东宫和中宫的事情——这是爹与我们的决定。”
  素盈听了有些失望,但心里仍存侥幸:他的口气并不是斩钉截铁。
  “她是你曾经想要娶的女人。”信则的声音放低放缓时,有令人意外的柔软温和。但信默不假思索的回答让这种气氛完全改变。
  “我已经娶到了我想要的女人。”他说,“她只是计划的一部分,整个计划中最短的几天——那几天,已经过去很久。”
  素盈完全怔住。“计划”……她确确实实听到这个字眼。
  “可你却陷在最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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