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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神经质了。
“你老盯着我看干什么?”他问道,“你刚才吃过了吗?”他的意思是我趁他还没下班回来,就一个人在家里吃过什么了,他总是觉得不用上班呆在家里是我这样一个女人的福气,可他不知道整天呆在家里,我一点胃口也没有,一点意思也没有,我瘦得厉害,比人家上班的女人还要瘦,但是真要去哪里上班,又有些不能适应。我莫名地有些恨着自己,结婚这一事实改变了我,结婚后我的生活就变成这样一潭死水,我就像在慢慢地腐烂,他这个身边人却一点都没感觉,他一定还觉得我过得比什么女人都好。他心里永远没数,他不知道女人总是要那没有定格的空气中的东西,浪漫就是这样一种脑子里平白无故的想象。
我心里这样乱想,嘴上却说不出来,我看了看小顾凌乱的杂草一样浓密的头发,心里不禁就又开始厌烦,我想要开始寻点事和他说,例如:“你的头发怎么现在脱得那么厉害呢,害我天天在地板上捡”或者“你在外面回来就不能说点新鲜事来听听吗,整天把股票炒来炒去的,越看越烦。”
小顾说:“我们总是要吃饭吧,都像你这样神神叨叨地瞎想可怎么过日子呢。”小顾还算他们一拨人中炒股炒得早、一直比较顺的一个,没发什么大财但也没被套牢吃什么亏,平时还有时间在广告公司写创意,人没有变得像他的同事丁当那样常常眼珠突出嘴巴微咧地样子很傻。
他不和我说话,我要没事找事,他和我说话,我又没好气。事情越来越不成样子,我想我真的有病了。结婚三年后,我真的像以往看过的小说中写到的那样,从一个温文而雅的女孩渐渐变成了一个喜怒无常、难打交道的泼妇。
我的可怜的婆婆常常在大清早从浦东赶过来看我们,借口帮我们理理家里。这个前新亚饭店的女经理如今退休后想孙子想疯了,她的眼光总是注意我们的床,她最爱给我和小顾买各种各样舒服的枕头、靠背、小垫子,仿佛有这些东西,我们就会幸福地想养一个孩子了。她对小顾说:“孩子,你怎么就爱睡在沙发上呢?”我说:“那是因为他晚上没有洗澡就要睡了。”婆婆说:“那你怎么也不往床上睡呢?你们怎么老把床空放着啊。”我说:“最近接了设计浴缸的活,画浴缸画多了,我爱上了浴缸,小顾懒得洗澡,我也就赌气睡浴缸里了。”小顾在旁边争辩,他说就是我整天对着卫生间像情人一样地看着画着,才使他不想见它们,一见就来气。
婆婆叹口气说:“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应该每晚上都睡在一起嘛,小顾年纪不小了。”我看看婆婆的脸,照片上有过的风光,以及从前的花容月貌和端庄样子已被岁月一点不剩地磨平,这个女人的过往正在眼角眉梢隐去,现在她自己都不去想,曾经在我面前端的架子也没有了,她此时仿佛只想要抱一个孙子。
我想告诉她我不想生孩子,但这话此时终于说不出口。的确,我看着我们因为美丽和舒适越发显得孤独和冷清的床,结婚三年后,它现在常常被我们闲置一旁,从没有人家像我们这样不把它当回事。
我不再喜欢听到小顾暧昧的招呼,当然现在因为累,因为无端的烦躁,他对暧昧的渴望也随之减少,这正中我的下怀。我喜欢我变得越来越干燥,因为干燥我也同时变得安静和麻木起来。
我很奇怪我们的父母怎么可以在一张床上那么太平地睡一辈子的,我父亲那时还不像小顾偶尔懒得洗澡那样简单,他常常会喝醉,但是即使醉了,他仍可以被母亲拖到那张床上去睡。父亲在他四十七岁那年,被一个外地来的女人缠上,母亲在打探实情后,有一天用父亲的酒把自己假装灌醉,把家里搞得一塌糊涂,这使父亲慌了阵脚。第二天母亲再次假装那个外地女人打电话的声音,打电话到父亲的厂里找她的男人,她得意地听到父亲紧张地叫她不要再给他打电话了,也不要再来往了。父亲和母亲经过一系列波波折折后,终于还是每晚睡在一张床上。
父亲只不过是一个胸有半点墨的男人,年轻时外表英俊,但脾气不好。独子,自小受家里宠爱,成年后又被年长于他的成熟妇人勾引。后因出身问题,发配乡下开始吃苦,脾气越发不行,时不时以喝酒寻找发泄。父亲也许和母亲从未很好相恋,母亲一直说是前世欠了他的,他们经人介绍相识,一段时间后母亲嫌他脾气不好意欲断绝来往,过了二年后,两人从不同地点的乡下回城,父亲在乡下的一个机械厂里成了技术上的能手,母亲成了知识青年中的摘棉花冠军,她身体上还添了一种软骨病,一挑担子就双腿发软摔倒在田埂间。那年两人竟恰巧同时回家探亲,更没想到在街头邂逅。母亲避之不及,被父亲跟上,从街头跟踪回到家,自此开始以后的漫长生活。
有过数不清的争吵打闹,但终于父亲和母亲每晚还都是回到那张床上。
一墙之隔,从小我就在他们在床上的争吵声或者和好声中醒来或者睡去。
为什么自由恋爱和结婚的我们,现在反倒不太需要一张共同的床?我们的父母没有爱情也可以在一张床上睡上几十年(多么可怕的几十年,实在漫长,或者说他们其实是有爱情的,我们没有),而我们这么快地就不那么想睡在一起的事了吗?
这样的问题,我不愿和小顾商讨,他是一个头脑简单的男人,那么我情愿他简单一点,有些事越说越没意思,说破也就完全没味了。我还是蹲在地板上开始捡一些好像永远也捡不干净的头发,心里抱怨无比,钟点工常常就是把湿了的拖把和地板亲亲嘴一样弄湿了就算了事的人,她从来不会管那些遗落在沙发角上纠集在一块的头发,我对那些黑色的头发到处飘落弄不干净简直忍无可忍。
艾艾说,你有洁癖,有洁癖的女人常常是病态的。
第四部分等待三十岁的来临(2)
小顾收回看我的目光,他说:“如果那些头发不是你头上掉下来的,那就说明我在一天天变老吧。”他的眼光在说这话的时候变黯淡了,尽管嘴里照样嚼着东西并且嚼得很慢。
这是我的丈夫在对我说话吗,是我逼得他说这种话吗,我真是想不到我们的生活有一天就是由谈论谁掉的头发这样无聊的事组成的。
我感到有些内疚了,小顾在外面赚钱赚得那么累,回到家我总是还不让他轻松。艾艾说我有时故意在制造家庭生活中的不痛快,那是夫妻生活中的有害毒气。也许是的,近来,我有时刻挑起他火爆性子的冲动。小顾的性格中息事宁人的一部分好像招惹了我,他温吞水一般常常不理会我的这套激将把戏,使我更加有种内心的愤怒。以前他吸引我的是这份处之泰然的安静,但是我没想到婚后这份安静简直让我窒息。
我想我不是一个骨子里的坏女人,稍一清醒,我就在反省,你要知道我真的不是一个天生愿意与丈夫作乱的坏女人,我只是想生活不应该就是这样的,应该有点波澜,应该很有活力,两人世界,无忧无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做一切两个人开心起来的事。多好。我们现在是可以这样地去做一切,但是我们好像并不开心,那么肯定哪里不对了,是不是?
生活让我们猝不及防,感情原来是那么不可捉摸的事情,一个人原来可以那么快地对另外一个人失去兴趣,尽管他们是一家子,尽管他们被一份法律的文件证明已联系在一起。而失去兴趣是一件可怕的事,你将不想和他好好说话、做事、睡觉,你将不想把以前你们做得好好的事情维系下去。就像一间漂亮的房间,原先窗明几净,你现在却只是徒然地使它蒙上灰,却一动不动一点也不想用布去擦干净。
小顾把他的两只瘦而黑的胳膊架在桌上,两眼愣愣地看着餐桌上方墙上的一幅海边景色的水彩画。我不由得发现他原先还丰满的脸也瘦了,也许是因为夏天的关系,近来他在外面出汗出得厉害,每天换下来的衬衣都变得有点僵硬。他是不能瘦的那种型,一瘦他的脸就显得长,头越发大,似乎前倾着,随时会冲到下面,然后整个身体倒下。他的眼珠子在镜片后面显得有点凸出来,显得和丁当一样成了炒股票人特有的白痴样。我真想柔声地对他说:“亲爱的,你不要再这样赚钱了,你随便做点什么吧,不管挣多少钱,我只要和你没有压力地过日子。”但他肯定不会舍得歇手,他会说人家男人也是这样的。
我不喜欢瘦男人,他们让我没有安全感,从前他是胖的,而现在竟在变瘦,也许是因为我,他常常说他做一切是为了我们这个家。我心里突然也涌起了一点什么滋味的潮水,尽管刚才我看着他有一刻竟然觉得是在看一个和我一点也没关系的陌生人。我恨我自己突然地没有一点怜惜心,以前我一点也不是这样的。现在我变得一点也不好,一点也不好,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我对别人都还友善,但就是对丈夫,我常常有显得恶毒的念头,常常想从他身边挣脱出去。
我知道这不公平,面前的这个男人该是我应该爱的,在我生命中他是一个最重要的人。一个刚离婚的朋友告诉我,他结束了长达四年的婚姻,两个陌生人连续四年呆在一起的历史终于结束了。他的说法是颓废的,我不该让这种念头来影响我的生活。
我等待小顾吃完那一份炒素和那一碗蒸过的火腿,我想很快地收拾好桌子,然后趁他没休息就和他谈一谈,近来我们之间是有什么发生,我的身上是有什么在发生变化,在腐烂,在发散令人不快的气味,我自己感觉得到,我在为什么而心神恍惚,心不在焉,为了什么而突然觉得我自己的丈夫成了陌生人,这是可怕的,我想和他谈一谈心里的话。
小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