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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集-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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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水妹。揩着梅毒蛀烂了的眼圈,大声喊着:五块钱一夜!(小姐,报纸说用水时缩成一个礼拜四小时哪。)嗯,香港快被晒干了。香港在深蓝色的海水中,被太阳晒得一寸一寸的萎缩下去。
  桂花凉粉!窗外夜市人声沸沸,卖凉粉的小贩破着喉咙,从嘈杂的声浪中,迸出几下极不调协的尖叫。骤然间,夜市上的木屐声一阵大乱。阁楼的木梯上,响着杂沓窜逃的脚步。差人,差人!往阁楼屋顶奔逃的小贩急促的叫道,突击!突击!突击!天天晚上警察都未突击湾仔的无照小贩。夜夜巡捕车抓走一笼笼的难民摊贩,可是夜夜湾仔的小贩仍旧破起喉咙,挑战似的喊出;桂花凉粉!调景岭霍乱病案五三起,《星岛日报》登道,港九居民切勿饮食生冷,检疫站,防疫针,德辅道的阴沟,唉,真要命!全是生石灰呛鼻的辛辣气。他们把公家医院塞满了难民,哼哼卿卿,尽是些吐得面皮发乌的霍乱病人。唉,这颗东方之珠的大限快到了,走吧,姐姐,芸卿说,芸卿的眼角噙着泪珠,脸苍白得像张半透明的蜡纸。趁着现在还不太迟离开这里吧,芸卿的嘴唇不停的抽搐。你在往下沉哪,你还年轻,才三十几岁。你要为将来打算,一定要想到你的将来啊。你的将来——将来?你是说明天?可是妹子,你们这些教书的人总是要讲将来,但是我可没有为明天打算,我没有将来,我甚至于没有去想下一分钟。明天——太远了,我累得很,我想不了那么些。你们这些教书匠,总爱讲大道理,去告诉你书院里那些梳着辫子的女娃娃:明天…明天…明天。我只有眼前这一刻,我只有这一刻,这一刻,懂吗,芸卿哭出了声音,说道,至少你得想想你的身份,你的过去啊,你该想想你的家世哪。你是一个有身份的人,你是说师长夫人?用过勤务兵的,是吧?可是我也没有过去,我只晓得目前。懂吗?目前。师长夫人——她已经死了,姐姐,噢姐姐!你唬人得很。芸卿绞着她的手帕,揩去滚到她苍白面颊上的泪珠。姐夫活着的话他要怎么说呢?人人都在说,他们都在说你在跟一个——嗳,姐姐,你不能这样下去,他们都说你在跟一个——但是我们注定滚在一堆了,他说道。我们像囚犯一样锁在一起了。难道你不以为我们是天生的一对?来,让亲亲你软软的嘴唇,好姐姐,躺在我的怀里吧。当然我喜欢你送给我的开司米大衣。但是我更爱你这双丰满的奶子。难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不像一个服服帖帖的好弟弟?认了吧,我们都是罪人,我躲在这间肮脏的阁楼里吸我的烟枪。你呢,你悄悄从你漂亮的翠峰园溜下来到我这里做坏事,翠峰园不是一个人呆得住的地方。上面太冷清了。来,让我暖暖你,到底我们是注定了的,莫挣扎了。看看这张我请人替我们拍的照片,别忘记,只要我们活着,这就是我们一生的纪念品。瞧瞧我们赤裸的身体。是不是有点像西洋人圣经上讲的什么亚当与夏娃?被上帝赶出伊甸园因为他们犯了罪,来,罪人,让我们的身体紧紧的偎在一块,享受这一刻千金难换的乐趣,罪人,赶出了伊甸园。罪人。赶出了伊甸园。无赖,唉,唉,唉,无赖。走吧,姐姐,芸卿默默的抽泣着,你不能这样下去,你要设法救你自己。你一定要救要救要救。救?救我的身体?救你们信教的人讲的灵魂?在哪儿呀,我的灵魂?我还有什么可救的?我的身体烂得发鱼臭。难道你还看不见我皮肤下面尽是些蛆虫在爬动?我像那些霍乱病人五脏早就烂得发黑了。姐姐,嗳姐姐!你一定要救你自己,一定要救,我们注定了,他说,我们是冤孽,他说。我们在沉下去,我们在沉。我们(小姐,厨房里没水喽!)嗯,香港快干掉了。
  警察大声的吆喝着。小贩们哭着喊着滚下了楼梯。巡逻车的警笛扫走了一切噪音,像无数根鞭子,在空中答挞,载走一车一车没有居留证的难民。
  尖沙咀码头抢案,少女耳朵遭强徒扯裂。
  蒙面人洗劫银行,印度巡警被射杀。
  《星岛日报》:抢案。《工商日报》:抢案。李夫人,我是李师长的随从。他穿着灰得发白的中山装,脸上水肿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我认得你是李夫人,他走近一步说道,我不懂你说什么,我说。我怕你认错人了,我说。可是我知道你是李夫人,他说,他的嘴角一径挂着一丝狡狯的微笑,对不起,我不认识李夫人,我说。我是王丽卿小姐。我是翠峰园的王丽卿小姐。李夫人,我以前是李师长的随从。我也是逃难出来的。我是李师长的随从。
  
  丽卿,
  听见没有丽卿?
  你要守规矩啊!
  听见没有,
  你是师长夫人懂吗?
  丽卿,
  要守规矩。
  师长夫人!
  要守规矩,
  听见没有,
  丽卿丽卿丽卿!

  他已经死了,被砍了头,他的勤务兵把他的躯体偷出来埋在花园里。别叫我李夫人,懂吗?我是王丽卿,李夫人,我两天没吃东西了。帮帮忙吧。李夫人,看在李师长份上。做点好事吧,李夫人。我不是李夫人,懂吗?我是王丽卿小姐。被砍了头,挂在城门上像个发霉的袖子,看在李师长李师长
  丽卿,
  要守规矩啊!
  李夫人。不要跟着我。李夫人。我已经给了你钱了。李夫人。让开,不要乱叫我。李夫人,李夫人。救命!差人。抢皮包呀!走吧,姐姐,趁早离开这里。买张飞机票飞到悉尼去。走,姐姐。不,我说。不,我说,哪儿我也不要去。我连手都抬不动了。看看这两根膀子,已经不听我的调动了。我已经死掉了。我早就死去了。姐姐,噢姐姐。芸卿抽搐的哭起来。香港就快完结了,东方之珠。嗯,这颗珠子迟早总会爆炸得四分五裂,那些躺在草地上晒太阳的英国兵太精了,他们不会为这颗精致的小珍珠流一滴血的。但是我不会等到那一天。我才不会呢,我要在这颗珠子破裂的前一刻从尖沙咀跳到海里去。你一定要设法救你自己啊,嗯,我要跳到海里去,趁早离开这里,我不会等到那一天。人人都在说。他们都在说你跟一个——但是我们命中注定了,他说。让我握住你的手。让我领你沉到十八层地狱里去,我敢说你会喜欢上刀山下油锅的滋味,因为我们都是罪孽重重。还想不认你有罪?地狱里的炼火也烧不尽你的孽根呢,来吧,罪人,让我领着你沉下去。(小姐,那个死婆妈跑下来抢我们的水啦!)节约用水,节约用水,街上的扩音器互相咆哮着,水塘里的水又降低了三寸,三寸又三寸又三寸,有一天香港的居民都会干得伸出舌头像夏天的狗一般喘息起来,他们会伸出鸟爪一般的手臂去抢水和食物。
  水——他们会喊道。饿呀,他们会喊道。他们的皮肤会水肿得像象皮一般。霍乱会泻得他们的脸个个发黑。有一天那些难民会冲到山顶把有钱人从别墅里拉出来通通扔到海里去。东方之珠。东方之珠,走吧,姐姐。不。走,姐姐。不。姐姐。不,不,不。
  余丽卿翻过身去,伸出手紧揽住她身边男人瘦白的背脊“夜来香”舞厅的广东音乐,支撑着凌晨的倦意,落寞的漫奏着。麻雀牌愈来愈疏落,间或有几下猛然奋起的洗牌声,夜市里人声已杳,街车的引擎断续的闷吼着,余丽卿渐渐合上了越来越沉重的眼皮。朦胧间,她又感到她身边男人那双半睁的睡眼,像黑暗里夜猫的瞳孔,射出两道碧荧荧的清光,窥伺的、监督的罩在她脸上,好像刺入她心底的深渊中一般。是的,她想道,香港快要干掉了,于是他便说道:来吧,罪人,让我握住你的手,一同沉入地狱门内。
              一九六四年六月《现代文学》第二十一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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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阳春
  当——当——
  校园里的大古钟开始敲响了。
  樊教授一面走着,抬起了头,向天上望去。太阳在浅蓝色的天空里,亮得化成了一团不成形体的白光,真是一个标准的小阳春,樊教授想道,他觉得阳光刺眼得很,只有十月天下午的太阳才能这样晶亮夺目。
  高楼上的钟声,一声一声的荡漾着,如同一滩寒涩的泉水,幽幽的泻了下来,穿过校园中重重叠叠的树林,向四处慢慢流开。樊教授放慢了步子,深深的透了一口气,他觉得有点闷,沉重的钟声好像压到他胸口上来了似的。就是这种秋高气爽的小阳春,他记得最清楚了,穿着一件杏黄色的绒背心,一听到钟声就挟着书飞跑,脚不沾地似的,从草坡上滑下来,跳上石阶,溜到教室里去,那时他才二十岁呢!难怪教授讲错了书的时候,他会站起来一把抓住教授的痛脚,弄得那些戴眼镜的老先生们面红耳赤,可是海因斯教授却称赞他是最有希望的青年数学家,就是那位有两撇翘得很滑稽八字胡的德国教授,曾经点着头,用着德国腔的英语对他这样说的(当——当——钟声像冷重的泉水汩汩的冒着)。樊教授最记得了,穿着一件轻软杏黄色的绒背心,挟着一本厚厚的高等微积分,爬上最高那个草坡,仰望着十月清亮的天空,那时他真觉得那无穷远的地方,有一个巨大无比的东西在召唤着他似的,他的胸襟骤然开阔得快要炸裂了。才二十岁,樊教授想道,那时才二十岁呢!
  樊教授在校园的大道上,一步一步慢慢走向校门口去,大道的两旁尽是一排排巨大的白杨树,越远越密,一堆堆蓊蓊郁郁的;风一吹,叶子统统翻了起来,树顶上激起了一朵朵银绿色的浪花。一大片,海水一般的波动着,沙啦沙啦,叶子上发出来的声音,由近而远飘洒过去,二十岁的人仰望着天空时,心时的感觉是多么不同呢?樊教授想道,他看见白杨树的叶子轻快的招翻着,一忽儿绿,一忽儿白。青年数学家——是那位德国教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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