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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6期-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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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能来了。一个月前,他已经病逝。”我平静地说。春迟怔住了,身体轻微地摇摆了一下。她还是在意着他的,抑或是在意他为她做的事,但这也并没有分别。当知道他已离世的时候,她还是感到了痛苦,这就已足够。 
  她不说话,我也不说话。她陷入沉思,一定是在回想从前与钟师傅交往的片断,我不想打断她。让这怀念再长些,再长些吧,这是钟师傅应得的留恋。 过了很久,她才说: 
  “你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是。我见到他了。” 
  “他和你说了什么?”春迟立刻问道。 
  “没有什么。他只是教给了我如何洗涤、打磨贝壳。这样,以后我便可以代替他,做这些工作。”我撒了谎,有关钟师傅告诉我的那些事。这是钟师傅的意思,他不希望春迟因为任何事记怨他。 
  “那么说,这些贝壳是你打磨的?”春迟不再去寻究钟师傅到底告诉了我什么,她的注意力重新回到贝壳上。 
  “唔……是的,我知道我做得不好,可是我在很刻苦地练习,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春迟沉默片刻,说: “我累了。先回房间去了。”钟师傅的死,仿佛抽走了她的全部气力,使她变得虚弱不堪。 
  “还有一件事……昨日你见到的那个女孩儿,是钟师傅托付给我的,可不可以让她留下来?” 
  春迟点点头,转身走了。 
  后来,开始下雨。这个炎热的夏天缺少雨水,钟师傅死去的那日,天空非常阴沉,却始终没有落雨。出奇的憋闷。仿佛一切都在静候。也许一直等到春迟回来,死者才放心地走远。雨水接踵而至。 
  我在屋外的长廊里找到春迟。她搬了把椅子坐在房檐下看雨。雨水劲猛地越过屋檐,淋湿她身上菊花图案的绢丝长袍。我走近她,她听见我的脚步,身子微微动了一下。她苍白、无助,细瘦犹如一根被雨水打落的梨花枝。我的眼眶里忽然涌出了眼泪。 
  我很想走过去与她说话,帮她撩起浸湿的裙裾。但我却没有这样做,而是掉头走了。我要以男人的方式爱她,是的,我可以做到,现在我知道她要的是什么。 
  在院子的角落里,有一双寒冷的眼睛,正充满哀怨地望着我。纵然是隔着大片的雨雾,我也能感觉到一丝丝凉意。等到春迟回房后,我才又到后院,在草丛深处找到婳婳。她躲在那里,被一团雨水包着。我想要扶她起来,可是她却推开了我。 
  我告诉她,春迟允许她留下来了。她没有表现出一丝欢喜。只是又像平常那样,走去灶房里开始她的工作。从这时起,她的心中便对春迟怀有了记怨。她像积攒嫁妆一样,将这份记怨一点点积攒起来,同时又不得不以最谦卑的姿态,与春迟生活在同一屋檐下。 
  而春迟,是天下最敏感的女人。即便看不见,她亦能觉察到,眼前这个女孩对自己的敌意。 
  就这样,我夹在两个对峙的女人中间,度过了青春的最后一段时日,终于成年。 
   
  14 
  此后的几年里,我变得和春迟越来越像:对贝壳的痴迷,对旁物的忽视,对人的冷漠。我知道以春迟一人的微薄之力,想要找到她要的东西,是非常艰难的。所以我决定帮她一起找。秘密藏在贝壳里,所以我首先必须读懂贝壳。 
  于是我开始把自己关在密闭的房间里,封好窗户,不让一丝光线进来。我拿起一枚打磨好的贝壳,闭上眼睛,慢慢抚摸。这是一种阅读,只在最安静的时候,才可以发生。起初我练了很久,都无法做到心无杂念,全神贯注。屋外发出的一丝动静,都会把我牵走。我总在想,是春迟从房间里走出来了吗?她莫不是又要远行了吧…… 
  但是时间久了,我的心也慢慢静了下来。屋外的声音再也进不来了,不知不觉,我已经独在一片万籁俱寂里。原来贝壳里真的另有一番洞天,第一次听到短促的乐符从贝壳与手指之间跳出来时,我高兴地喊出声来。 
  就这样,我瞒着春迟,趁打磨贝壳之际,悄悄洞悉贝壳里的秘密。如此又过了五年,春迟依然没有在贝壳里找到她的秘密。这五年里,她出海更频繁,海上的歌舞生活迅速侵蚀着她的身体,她再也无法抵御,终于开始衰老。 
  在又一次出海归来的时候,春迟病倒了。那段时间,她都住在家里,每日躺在病榻上,小声地唱歌,日出日落,贝壳还捏在她的手中,从没有松开过。此前我并没有听到过她唱歌,虽然一直都知道,她在船上是个出色的歌女。春迟的歌声的确令人沉醉。有时我和婳婳在外面忙着自己的事,听到她的歌声,不禁都停下来,站在那里静静聆听。歌声很熟悉,我好像在哪儿听过。也许是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春迟曾抱着我哼唱。或者更早,这音乐仿佛前世就与我碰见过了。 
  我越听越伤悲,心中隐隐感到,与春迟的分离就在眼前。小时候我总害怕她出海远行,然而现在她不走了,我才知道,比分离更可怕的是衰老。 
  即便如此,春迟也从未停下她在贝壳中的寻找。佣人将木桌抬到她的床边,贝壳摆放在上面,她一伸手便可以拿到。但因为连日受风寒的折磨,她的身体极为虚弱,手指放在贝壳上,却无法停止颤抖。一直摩挲到手指灼烫,也只是发出几声匆促的声响。 
  我知道,她很焦急,总觉得剩下的时间越来越短,若在有生之年,都不能找到她一直寻觅的东西,那该有多么遗憾。她的脾气越来越糟,那些用过的贝壳,被她随意丢弃在地上,有的已经被摔碎。 
  她带叫来的贝壳很快就要被用完,她要找的东西却不在它们当中。春迟又想出海,随船队打捞贝壳。我当然要拦阻,她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从郎中那里抓来的药吃了一服又一服,可是似乎毫无起色。 
  我想,终于到了这个时刻,我需要肩负起照顾这个家的责任。多年来,这个家的全部开销,都是春迟从船上唱歌赚来的。春迟只是积攒贝壳,从不积攒金钱。所有的钱都花在我和这个家上,而现在,她不能再去海上卖唱,这个家将如何支撑下去呢。 
  我这才发现自己有多么没用。也正是在这时,我才发现一直以来,春迟对我是多么娇惯。她从未要求过我什么,只是放任我成长,哪怕我碌碌无为,一事无成,她也会一直养着我,纵容我长成一个软弱的公子哥儿。 
  我一路成长,唯一的一件事业便是迷恋和追随春迟。这大慨就是所说的业报吧,她抚养我长大,我无以为报,于是将一生都献于她,甘愿做她的奴仆。 
   
  15 
  我与春迟道别。那是我们最长的一次谈话。她并没有阻止我出海,除此之外,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贝壳就像一味她赖以生存的毒药,如今的她已是个嗜毒已深的病人,离开了贝壳根本无法活下去。她忽然变得很柔弱,像个温软的小姑娘。这一刻的感觉是美好的,因为她终于完全依赖于我。她将一切交托到我的手中。 
  交付之后,我们变得沉重起来,很久都没有说话。 
  她动了动。我觉察到,连忙问: 
  “你冷吗?我去打热水来,给你暖脚。” 
  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她洗脚。鲜红的脚底在水中摇曳,触目惊心。我把手指覆没在水中,它们变得犹如水草一般快活,迅速地缠绕在她的脚上。这一次她的脚很凉,仿佛有个风口在,身体里的热气都由此流光了。我用手掌紧紧按住脚底,希望能将自己身体里的热量传递给她。 
  我擦干她的双脚,抬起头望着她。她看不见我,不知道我的眼神有多么纯澈,依稀还是多年前那个匍匐在她的脚下,一心只盼望她多给些怜爱的小男孩。我轻轻对她说: 
  “你可以等,是吗?我一定会将你要的东西带回来。” 
  她点点头,双脚从我的手中抽离。就在我觉得可以靠她更近一些的时候,她又缩了回去。但我已经很满足,端着木桶缓缓退出房间去。 
   
  16 
  我在那年八月坐船离开,沿着春迟当年远渡的线路,向着未知又熟悉的南方驶去。那是我的第一次远行,与当年的春迟相仿年龄。 
  那次海上旅行令我格外兴奋,我在每一片海水里寻找春迟的气息。在迎面开来的船上,我仿佛看到了她。 
  二十二岁那年,春迟乘船离开了滟潋岛。船穿越印度洋,沿着大陆的最东端一直驶向渤海湾。漫漫旅途中,她一定曾趴在船桅上轻声哭泣,有人看到她抱着小小的婴儿唱马来语的摇篮曲,她还兴致勃勃地摸出纸牌为大家算命;她的眼睛里总是溢满星辰般的光芒,没有人愿意相信,她是一个盲眼女孩。后来,她终于累了,躺在最后一排的座椅上,不分昼夜地睡过去,路途中遇到暴风雨也不知道。 
  那是一次漫长的旅行,长得仿佛将所有的记忆都如盐粒般倾倒在甲板上,再被烈日逐一曝干。 
  多年后,我第一次走入春迟的记忆,海螺般旋转的地下宫殿。被幽禁在这里的往事,她的,别人的,犹如饥饿的鬼魂,一闻到人的气息,就全部扑涌过来。看似狰狞的面目之下,其实是一些落寞的无人问津的心灵。 
  有人说,记忆希望与人亲近,它们本就寄生在人身上,每一次回忆和凭吊,都将为它们提供养料,滋育它们生长。如果记忆不幸与人分离,其中的水分就会一点点流失,直到最后,化作一些干巴巴的粉末,消陨在空气里。只有那些侥幸落在大海里的记忆,躲进贝壳深处,才免干被风干。它们莹润,鲜活,却因为与人隔绝而忍受着孤独的折磨。不知要在黑暗的壳穴里等待多久,才能再见天日,与人亲近。 
  当这个瘦弱的女人用柔软的手指打开贝壳,呼唤记忆的时候,它们被惊醒了,循着女人的体温飞过去,栖落在她的身上。 
  像篝火节日那样热闹。记忆是一支支点燃的火把,是齐聚在她周围跳舞的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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