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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2006年第6期-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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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道,看得他直咬手指头。一部电影竞能搞得这么高深。又翻到其他地方看,居然也看懂了。他一直以为学术文章山高水深,艰涩难懂。这让他兴奋。就用一张碟换到了手。 
  那本书敦煌一直看到地下室的床上。书中有对香港电影的评论。这块他熟,提到的电影几乎都看过,更觉过瘾,还有难得的成就感。其他三个十点半后才陆续回来。一个要考北大外语系的硕士,长一张崇洋媚外的大胖脸;一个考数学系的硕士,戴眼镜,一看就营养不良,下巴尖尖的,体形如同一个放大的问号;另一个考哲学系的博士,眼神不好,却喜欢从眼镜上面看人,挂在鼻尖上的眼镜仿佛只为了摆设。哲学博士看见敦煌在看一本电影研究的书,就问他考艺术系还是中文系。敦煌想了想,说艺术系。听起来气派。搞艺术的,听听。 
  “硕士还是博士?” 
  “博士,”敦煌谦虚地说,“考着玩。” 
  哲学博士的眼光立马从镜片上方向他看过来,那两只小而无神的眼。敦煌觉得这家伙挺傻。他说:“咱俩一个战壕的,我也考博士。哲学博士。”敦煌欠了欠身子,有点慌。这谎撒大了。人家是考哲学的。那是所有学问里敦煌最崇敬的一门,他不知道那种玄而又玄的学问怎么玩,看不见抓不着啊,对他来说,那完全和呼风唤雨一样是门巫术。敦煌看见哲学博士爬上床,脑袋伸得像只鹅看手里的书,他怎么就觉得哲学博士的样子挺傻呢。 
  外语硕士和数学硕士对他这个艺术系博士不感冒,直到睡着了开始磨牙说梦话,跟他说的也只有一句话:“刚来的啊。”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去北大吃早饭和看书了。敦煌不急,没人一大早忙着买碟。他睡到八点才起,在承泽园门口的小摊上吃了豆浆油条,决定去人大和双安商场那儿卖碟。中关村大街早就开始堵了,从早堵到晚。为什么要修一条用来堵车的马路呢。敦煌在车上想了十分钟,车只移动了不到五米。他干脆下车步行。大学门口比较清静,敦煌不敢造次,就去了双安,刚过马路就有几个女人围上来,奇了怪了,几乎每个女人都抱着个小孩。 
  她们说:“大哥,要办证吗?发票也有。” 
  敦煌说:“发票你们也卖啊?” 
  她们说:“早就卖了。你要多少?” 
  敦煌说:“我办证的时候没卖过假发票。” 
  女人们面面相觑。一个女人怀里的小孩哭了,她气愤地说:“哭什么哭!神经病!”其他几个都瞪了他一眼才走。敦煌心里挺高兴,他妈的,骂我。他办假证的时候的确没卖过发票,看来能公费报销的人越来越多了。 
  敦煌刚走几步,又上来一个背孩子的女人,黑瘦,应该是从农村出来的,正在吮手指头的小男孩被捆在她腰上。女人凑近了说:“要光盘吗?什么样的都有。” 
  敦煌看她空荡荡的双手,问:“盘呢?” 
  “跟我来,在那边。” 
  她对着路边的大楼划了一个弧,手指抽象地落在了楼后面。敦煌本来想跟她去看看,又觉得没意思,装作突然发现手机上的短信,说有人急着找他,得马上走。女人很失望,在身后喊,要买再过来啊,我一直在这地方。随后又遇到几个办证和卖光盘的。敦煌发现,现在办证的和卖光盘的主力是女人,而且大部分都带着一个正吃奶的小孩。带孩子当然是为了安全,逮住了你也没辙,孩子的奶你来喂?另一个发现是,这地方一定常有警察出没,否则她们也不会空着两只手来卖碟。敦煌一想,还是换个地方放枪吧,别给自己找不痛快。就去了北太平庄附近的牡丹园小区。 
  打了两天游击,生意不好不坏。到第三天就难以为继,时下流行的大片卖光了,挑选余地也越来越小,剩下的几张碟留不住客人的眼。当初这些光盘只是为一天准备的。第三天下午敦煌早早收工,没的卖了。接着就茫然,他没有货源,后悔当初没和夏小容一起去拿碟。不过他要去夏小容也未必答应,他知道往往这种生意的货源都是保密的。就像他当初和保定揽了生意,做假证也是定点的,这个点他们也不告诉别人。敦煌几次要给夏小容打电话,拨了半截子号又把电话掐了。这个醋吃得没道理他懂,但一想到此刻停留在夏小容大腿上的手是一个名字叫旷山的家伙,他心里还是相当的不舒服。敦煌觉得牙根有点痒。他把手机塞进兜里,没路了。没路也跟自己耗着。 
  他去了一个小饭店,吃了三个大馒头才把牙根里的痒止住。然后步行回承泽园。路上经过一个专卖五元十元盗版书的铺子,买了_一本关于电影的随笔集,那本书看完了,快到海淀体育馆,夏小容打了他手机,问卖完了没有。 
  “卖完了。” 
  “卖完了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过来拿碟吧,他不在。” 
  碟已经分好了,每一类若干张。他们相互不看对方,说话时眼盯着光盘,像在对电影里的人说话。“够你卖三天的,”夏小容把一张碟翻来翻去,“那种碟还在床底下,要多少你自己拿。”敦煌弯腰从床底下拿出一堆毛片,扭头时看见夏小容拖鞋里的脚,灰色的棉袜子让他觉得温暖。他抬头顺着她的腿往上看,看到了她的胸部和脸,夏小容看见他的目光立刻改向别处看。敦煌慢慢地站起来,把夏小容扑倒在床上。毛片扔了一地。夏小容叫了一声,敦煌才对自己的行为感到吃惊,但他停不下来。夏小容推他,再推他,就不推了,她箍住敦煌后背的两条胳膊越来越紧。 
  开始急鼓繁花,后来像一部二三十年代舒缓的默片。结束时如同悠远的一声叹息。结束了敦煌不知道怎么办,他把头埋在夏小容胸前,一声不吭,然后爬起来穿好衣服,收拾好碟,背着包就要走。夏小容说:“你说北京好吗?” 
  “挺好的。” 
  “我还是想回去。” 
  在敦煌听来,这句话的意思是:只能和“他”一起,某一天回到老家去。但敦煌的脑子里却出现一溜女人,孩子在怀里或者背上,见人就问,要光盘吗?办证吗?敦煌头一次看见夏小容眼角出现了四条皱纹,一边两条。它们的队伍将会不断壮大。 
  敦煌临出门时说:“应该回去。” 
  他们没有谈到这些碟卖光了该怎么办。敦煌第二天打电话还是犹豫了一下。他跟她说,北大的一个学生要三十五部《柏林苍穹下》。夏小容挂了电话,过一会儿又打过来,没问题,让他晚上过去拿。 
  敦煌去的时候他们在吵架。旷山是个瘦高男人,三十多岁,鼻子底下留一道精明的小胡子。夏小容坐在床上哭得像打嗝,脖子直伸,气不够喘似的。敦煌多少年前见过他妈也这样哭过,那会儿他爸他妈闹离婚。敦煌说:“小容,姐,她怎么回事?” 
  旷山一挥手说:“没事瞎闹呗,女人嘛,能有什么事。” 
  夏小容歪倒在床上,因为委屈,哭声扬起来。 
  “你欺负她了。”敦煌的脸跟着撂下来。 
  “跟你没关系,拿碟走人。”旷山斜着眼看敦煌,“买碟的钱留下。”敦煌没动。旷山说:“怎么,碟不要了?”这时候夏小容停止哭声,走过来推敦煌,让他赶快回去。推几下没推动。旷山的脸色就不好看了,他不知道他们俩的事,但他感觉出敦煌有点不对。他说:“怎么,我跟老婆吵吵架也不行?” 
  夏小容说:“谁是你老婆!我跟你没关系!” 
  旷山说:“别蹬鼻子上脸啊,就是你亲弟弟来了,我也照样抽你。” 
  敦煌的拳头就上去了,一拳打得旷山两鼻孔蹿血。夏小容没想到敦煌这么快就动手,半个身子都用上了要把他往门外推,敦煌不得不后退。旷山急了,跳过来要还击,“你他妈凭什么打我!”敦煌的拳头越过夏小容的头顶,又是一下子,打在旷山的左眼上。敦煌说:“打的就是你!” 
  “好啊!”旷山气急败坏地说,“你弄出一个野弟弟来对付我!有种你丫别走!” 
  这家伙一急把北京土话都用上了。还你、丫你、丫的,你丫算个什么鸟,还真把自己当首都人民了。敦煌没骂出口,就被夏小容推到门外。夏小容说,求你了,别给我添乱。敦煌心里一凉,把准备好的钱扔进屋里,转身下了楼。旷山追到楼下,一路骂骂咧咧,你、丫给我站住! 
  敦煌转过身,“你丫想怎样?” 
  旷山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你他妈有什么资格打我?” 
  敦煌抬头看见一个脑袋从三楼的窗户里伸出来,语气一下子温和下来。“你该好好待她,”敦煌说,“这么好的女人。” 
  “为什么非要我好好待她,她就不能好好待我?还有,你丫算哪根葱,上来就打我?”旷山的喊声把周围的几个声控的门灯都震亮了,看得见暴起的脖筋在跳。 
  敦煌正想发作,夏小容在头顶喊:“敦煌!”她担心他再次出手。敦煌知道,自己已经失败了。暗自觉得好笑,他不过就是个“干弟弟”罢了。他对楼上的“干姐姐”说:“你放心,我陪姐夫喝两杯就没事了。”然后对旷山说,“走吧,我请客。” 
  旷山半天没回过神,“请客?请什么客?” 
   
  8 
   
  敦煌今晚对酒没兴趣,只想用酒来对付旷山。有夏小容在,拳头不好再动了,灌他一下总还是无伤大雅的。“每人先来五瓶。”敦煌说。 
  “五瓶?”旷山看看摆在他面前的五个瓶子,有点懵,咬咬牙说:“好吧。”他不打算在拳头之外再输一次。 
  开始敦煌一个劲儿地劝酒,他不想和对面的家伙多废话,早灌倒早完事。旷山酒量不算太差,抵挡了一阵子就慢下来了。慢不是找借口推辞,而是止不住要说话。敦煌能感觉他的舌头在一点点变大。舌头大了,目光就柔和了,慢慢就有了他乡遇故知的表情。敦煌觉得旷山喝了酒虽然有点脸红脖粗,但看起来还真诚一点,比清醒时抖着个傲慢的小胡子让人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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