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票,都只有头无尾。日复一日,不觉又捱了二年有余。医家都说是个痼疾,医不得的了。多寿叹口气,请爹妈到来,含泪而言道:〃丈人不允退亲,访求名医用药,只指望我病有痊可之期。如今服药无效,眼见得没有好日。不要赚了人家儿女。孩儿决意要退这头亲事了。〃陈青道:〃前番说了一场,你丈人丈母都肯,只是你媳妇执意不从,所以又将庚帖送来。〃多寿道:〃媳妇若晓得孩儿愿退,必然也放下了。〃妈妈张氏道:〃孩儿,且只照顾自家身子,休牵挂这些闲事!〃多寿道:〃退了这头亲,孩儿心下到放宽了一件。〃陈青道:〃待你丈人来时,你自与他讲便了。〃说犹未了,丫鬟报道:〃朱亲家来看女婿。〃妈妈躲过。陈青邀入内书房中,多寿与丈人相见,口中称谢不尽。朱世远见女婿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好生不悦。茶罢,陈青推故起身。多寿吐露衷肠,说起自家病势不痊,难以完婚,决要退亲之事,袖中取出柬帖一幅,乃是预先写下的四句诗。朱世远展开念道:
命犯孤辰恶疾缠,好姻缘是恶姻缘。
今朝撒手红丝去,莫误他人美少年。
原来朱世远初次退亲,甚非本心,只为浑家逼迫不过。今番见女婿恁般病体,又有亲笔诗句,口气决绝,不觉也动了这个念头。口里虽道:〃说哪里话!还是将息贵体要紧。〃却把那四句诗褶好,藏于袖中,即便抽身作别。陈青在坐启下接著,便道:〃适才小儿所言,出于至诚,望亲家委曲劝谕令爱俯从则个。庚帖仍旧奉还。〃朱世远道:〃既然贤乔梓谆谆吩咐,权时收下,再容奉覆。〃陈青送出门前。朱世远回家,将女婿所言与浑家说了。柳氏道:〃既然女婿不要媳妇时,女孩儿守他也是扯淡。你把诗意解说与女儿听,料他必然回心转意。〃朱世远真个把那柬帖递与女儿,说:〃陈家小官人病体不痊,亲自向我说,决要退婚。这四句诗便是他的休书了。我儿也自想终身之事,休得执迷!〃多福看了诗句,一言不发,回到房中,取出笔砚,就在那诗后也写四句:
运蹇虽然恶疾缠,姻缘到底是姻缘。
从来妇道当从一,敢惜如花美少年。
自古道:〃好事不出门,恶事扬千里。〃只为陈小官自家不要媳妇,亲口回绝了丈人。这句话就传扬出去,就有张家嫂,李家婆,一班靠撮合山养家的,抄了若干表号,到朱家议亲。说的都是名门富室,聘财丰盛。虽则媒人之口,不可尽信,却也说得柳氏肚里热蓬蓬的,分明似钱玉莲母亲,巴不得登时撇了王家,许了孙家。谁知女儿多福,心如铁石,并不转移。看见母亲好茶好酒款待媒人,情知不为别件。丈夫病症又不痊,爹妈又不容守节,左思右算,不如死了乾净。夜间灯下取出陈小官诗句,放在桌上,反覆看了一回,约莫哭了两个更次,乘爹妈睡熟,解下束腰的罗帕,悬梁自缢。正是:三寸气在千般用,一日无常万事休。
此际已是三更时分。也是多福不该命绝,朱世远在睡梦之中,恰像有人推醒,耳边只闻得女儿呜呜的哭声,吃了一惊,擦一擦眼睛,摇醒浑家,说道:〃适才闻得女孩儿啼哭,莫非做出些事来?且去看他一看。〃浑家道:〃女孩儿好好的睡在房里,你却说鬼话。要看时,你自去看,老娘要睡觉哩。〃朱世远披衣而起,黑暗里开了房门,摸到女儿卧房门首,双手推门不开。连唤几声,女孩儿全不答应。只听得喉间痰响,其声异常。当下心慌,尽生平之力,一脚把房门踢开,已见桌上残灯半明不灭,女儿悬梁高挂,就如走马一般,团团而转。朱世远吃这一惊非小,忙把灯儿剔明,高叫:〃阿妈快来,女孩儿缢死了!〃柳氏梦中听得此言,犹如冷雨淋身,穿衣不及,驮了被儿,就哭儿哭肉的跑到女儿房里来。朱世远终是男子汉,有些智量,早已把女儿放下,抱在身上,将膝盖紧紧的抵住后门,缓缓的解开颈上的死结,用手去摩。柳氏一头打寒颤,一头叫唤。约莫半个时辰,渐渐魄返魂回,微微转气。柳氏口称谢天谢地,重到房中穿了衣服,烧起热水来,灌下女儿喉中,渐渐苏醒。睁开双眼,看见爹妈在前,放声大哭。爹妈道:〃我儿!蝼蚁尚且贪生,怎的做此短见之事?〃多福道:〃孩子儿一死,便得完名全节。又唤转来则甚?就是今番不死,迟和早少不得是一死,到不如放孩儿早去,也省得爹妈费心。譬如当初不曾养不孩儿一般。〃说罢,哀哀的哭之不已。朱世远夫妻两口,再三劝解不住,无可奈何。
比及天明,朱世远教浑家窝伴女儿在床眠息,自己迳到城隍庙里去抽签。签语云:
时运未通亨,年来祸害侵。云开终见日,福寿自天成。
细详签意,前二句已是准了。第三句云开终见日,是否极泰来之意。末句福寿自天成,女儿名多福,女婿名多寿,难道陈小官人病势还有好日?一夫一妇,天然成配?心中好生委决不下,回到家中。浑家兀自在女儿房里坐著,看见丈夫到来,慌忙摇手道:〃不要则声!女儿才停了哭,睡去了。〃朱世远夜来刎灯之时,看见桌上一副柬帖,无暇观搅。其时取而观之,原来就是女婿所写的诗句,后面又有一诗,认得女儿之笔。读了一遍,叹口气道:〃真烈女也!为父母者,正当玉成其美,岂可以非理强之!〃遂将城隍庙签词:说与浑家道:〃福寿天成,神明嘿定。若私心更改,皇天必不护佑。况女孩儿诗自誓,求死不求生。我们如何看守得他多日?倘然一个眼错,女儿死了时节,空负不义之名,反作一场笑话。据吾所见,不如把女儿嫁与陈家,一来表得我们好情,二来遂了女儿之意,也省了我们干纪。不知妈妈心下如何?〃柳氏被女儿吓坏了,心头兀自突突的跳,便答应道:〃随你作主,我管不得这事!〃朱世远道:〃此事还须央王三老讲。〃
事有凑巧,这里朱世远走出门来,恰好王三老在门道走过。朱世远就迎住了,请到家中坐下,将前后事情,细细述了一遍。〃如今欲把女儿嫁去,专求三老一。〃言王三老道:〃老汉曾说过,只管撮合,不管撒开。今日大郎所言,是仗义之事,老汉自当效劳。〃朱世远道:〃小女儿见了小婿之诗,曾和得一首,情见乎词。若还彼处推托,可将此诗送看。〃王三老接了柬帖,即便起身。只为两亲家紧对门居住,左脚跨出了朱家,右脚就跨进了陈家,甚是方便。陈青听得王三老到来,只认是退亲的话,慌忙迎接问道:〃三老今日光降,一定朱亲家处有言。〃王三老道:〃正是。〃陈青道:〃今番退亲,出于小儿情愿,亲家那边料无别说。〃王三老道:〃老汉今日此来,不是退亲,到是要做亲。〃陈青道:〃三老休要取笑。〃王三老就将朱宅女儿如何寻死,他爹妈如何心慌。〃留女儿在家,恐有不测,情愿送来服侍小官人。老汉想来,此亦两便之事。令亲家处脱了干纪,获其美名。你贤夫妇又得人帮助,令郎早晚也有个著意之人照管,岂不美哉!〃陈青道:〃虽承亲家那边美意,还要问小儿心下允否?〃王三老就将柬帖所和诗句呈于陈青道:〃令媳和得有令郎之诗。他十分性烈。令郎若不允从,必然送了他性命,岂不可惜!〃陈青道:〃早晚便来回覆。〃当下陈青先与浑家张氏商议了一回,道:〃媳妇如此性烈,必然贤孝。得他来贴身看觑,夫妇之间,比爹娘更觉周备。万一度得个种时,就是孩儿无命,也不绝了我陈门后代。我两个做了主,不怕孩儿不依。〃当下双双两口,到书房中,对儿子多寿说知此事。多寿初时推却,及见了所和之诗,顿口无言。陈青已佑儿子心肯,回覆了王三老,择卜吉日,又送些衣饰之类。那边多福知是陈门来娶,心安意肯。至期,笙箫鼓乐,娶过门来。街坊上听说陈家癞子做亲,把做新闻传说道:〃癞蛤蟆也有吃天鹅肉的日子。〃又有刻薄的闲汉,编为口号四句:
伯牛命短偏多寿,娇香女儿偏逐臭。
红绫被里合欢时,粉花香与脓腥斗。
闲话休题。却说朱氏自过门之后,十分和顺。陈小官人全得他殷勤伏侍。怎见得?
着意殷勒,尽心伏侍。熬汤煎药,果然昧必亲尝;早起夜眠,真个衣不解带。身上东疼西痒,时时抚摩;衣裳血臭脓腥,勤勤煎洗。分明傅母育娇儿,只少开胸喂乳;又似病姑逢孝妇,每思割股烹羹。雨云休想欢娱,岁月岂辞劳苦。唤娇妻有名无实,怜美妇少乐多忧。
如此两年,公姑无不欢喜。只是一件,夫妇曰司孝顺无比,夜里各被各枕,分头而睡,并无同袁共枕之事。张氏欲得他两个配合雌雄,却又不好开言。忽一日进房,见媳妇不在,便道:〃我儿,你枕头龌龊了,我拿去与你拆洗。〃又道:〃被儿也龌龊了。〃做一包儿卷了出去,只留一床被、一个枕头在床。明明要他夫妇二人共枕同袁,生儿度种的意思。谁知他夫妇二人,肚里各自有个主意。陈小官人肚里道:〃自己十死九生之人,不是个长久夫妻,如何又去污损了人家一个闺女?〃朱小娘子肚里又道:〃丈夫恁般病体,血气全枯,怎禁得女色相侵?〃所以一向只是各被各枕,分头而睡。是夜只有一床被,一个枕,却都是朱小娘子的卧具。每常朱小组子伏侍丈夫先睡,自己灯下还做针指,直持公婆都睡了,方才就寝。当夜多寿与母亲取讨枕被,张氏推道:〃浆洗未干,胡乱同宿一夜罢。〃朱氏将自己枕头让与丈夫安置。多寿又怕污了妻子的被窝,和衣而卧。多福亦不解衣。依旧两头各睡。次日,张氏晓得了,反怪媳妇做格,不去勾搭儿子干事,把一团美意,看做不良之心,捉鸡骂狗,言三语四,影射的发作了一场。朱氏是个聪明女子,有何难解?惟恐伤了丈夫之意,只作不知,暗暗偷泪。陈小官人也理会得了几分,甚不过意
如此又捱过了一个年头。当初十五岁上得病,十六岁病凶,十九岁上退亲不允,二十一岁上做亲。自从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