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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也在指指划划议论我了。
但我向谁去辩解那个米面馍不是我吃的呢!我只能在心里为自己的清白辩护。最令人痛
苦的是,他们都在背后议论,谁也不当着我的面说我就是“贼娃子”,这比公开把我叫小偷
更使人受不了。每天晚上,我都半夜睡不着觉,咬着被角偷偷地啜泣。此刻,我真想和什么
人狠狠地打一架,好把我满心的愤懑排解一下!而我自己不知道,就在这时,有人却突然给
班主任报告说:在我的枕头底下发现了玉米馍渣子!
班主任听到反映后,乘我不在的时候,带领几个班干部很快去查看了“现场”。据说,
我的枕头底下的确有玉米面馍渣子。妈的,我的贼名眼看就要落实了!可是同时,有人也发
现,我枕头底下还有一些荞麦皮,大家再仔细一检查,发现我的枕头被老鼠咬破了一个洞
(我常饿得倒下就不想动了,从来也顾不得关心我的枕头)。
事情总算水落石出了:是可恶的老鼠把那个玉米面馍拉在这里吃了,并且还捎带着咬破
了我的枕头。真他妈的!人倒霉了,连老鼠也来糟践!
事情到此实际还没有完。外班一些不明真相人听到的还是当初的传说,他们对这号事又
没追根刨底的兴趣,所以我的“贼名”还继续在陌生人中间传播着。生活中常常有这样的情
况:人要是被扯进一件丑闻中,就是后来证明与丑闻无关,但名声总还要受些损害。
入学一月多来,我就生活在这样的气氛中,这一切简直叫人难以忍受,但也只能默默地
忍受着。我自己知道,我的人格这样被践踏,并不是因为我品行不端正,仅仅是因为我贫困
啊!痛苦已经使我如疯似狂。在没人的地方,我的两只脚在地上拧,踢;用拳头和墙壁打
架;或者到城外的旷野里狂奔突跳,要不就躲到大山深沟里去,像受伤的狼一般发几声长
嚎!啊,饥肠辘辘这也许可以熬过去,但精神上所受的这些创作却是最折磨人的了!这个困
难的岁月,对别人来说,也许只是经济生活上的困难时期;而对我来说,则是经济上和精神
上双重的困难时期。下午吃过晚饭(我只买一碗稀饭)到晚上睡觉这一段时间,实在是太长
了,经常饿得人心火缭乱。
饥饿迫使我赁着本能向山野里走去。
县城周围这一带是偏过一两场小雨的,因此大地上还不像我们家乡那般荒凉。远远近近
看见些绿颜色。
我在城郊的土地上疯狂地寻觅着:酸枣、野菜、草根,一切嚼起来不苦的东西统统往肚
子里吞咽。要是能碰巧找到几个野雀蛋,那对我来说真像从地上挖出元宝一样高兴。我拿枯
树枝烧一堆火,急躁地把这些宝贝蛋埋在火灰里,而往往又等不得熟就扒出来几口吞掉了。
节气已经到了秋天。虽然不很景气的大地上,看来总还有些收获的:瓜呀,果呀,庄稼
呀,有的已经成熟,有的正接近于成熟。这些东西对一个饿汉的诱惑力是可想而知的。但我
总是拼命地咽着口水,远远地绕开这些叫人嘴馋的东西。我只寻找那些野生的植物充饥——
而这些东西如水和空气一样,不专属于任何人。除此之外,我决不会越“雷池”一步的!
不,不会的!我现在已经被人瞧不起,除过自己的清白,我还再有什么东西来支撑自己的精
神世界呢?假如我真的因为饥饿做出什么不道德的行为来,那不光别人,连我自己都要鄙视
自己了。当太阳快要落在城西那些大山后面的时候,野菜野果也已经把肚子填得差多了。这
时,我就像一个嘱饱喝醉的富汉,满足地从城郊的山野吊儿郎当地往回走。
我通常并不马上就回学校去,我先进了县城,然后穿过那条石板街道,出了清朝年代修
起的那个破城门洞,到城墙根下面的小河边来。这时候,小河里也没人洗衣服,幽静极了,
我先在水里把染在手上、嘴上的那些野生植物的绿色浆汁洗净,然后便悄然地躺在岸边那个
小石窝里了。说起来,这个小石窝也实在是个好地方。它主要好在一点上:躺在里面,谁也
看不见。我戏谑地在心里把它称为我的“别墅”。每次饱餐了野味后,我非要到这里来静静
地躺一会不可。此刻,太阳晒过一天的石板,还留着微微的湿热,躺上去简直能叫人忘乎所
以。再加上刚吞咽了一些野东西,肚子也不太饿,这一刻时光真叫人幸福的能涌出泪来。我
心平气和地躺在这漫热的石窝里,静静地谛听着下面琴一般悦耳的流水声;或着仰起脸来,
望着纯净的蓝天和蓝天下那延绵不断群山。太阳在最后落下去之前,把那橘红色的光芒淡淡
地、轻柔地抹在了对面的山尖上;而所有两山之间的沟坡都已经沉浸在阴影中。不久,所有
山尜上的那点红晕便由低到高渐渐地隐去了。大地上立刻出现了一会短暂的明亮,过不多
时,一切就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静静地躺着,怀着一种超脱的心情,望着大自然的这些变化。直等到天色完全暗下来
的时候,我才怀着恋恋不舍的心情告别了我的伊甸园,在夜幕的遮掩下向学校走去。我所以
选择这个时候回校,主要是怕路上碰见认识的同学,怕他们对我外出“打食”又胡猜乱想什
么。
远远望见那一排排灯火通明的学生宿舍,我的心情又完全隐入了压抑之中。田野里虽然
空无一人,但一切对我来说都是亲切肆爱的;而在人声鼎沸的那里,我知道我会多么孤寂。
每次,我快到学校大门的时候,我就在校门右侧远远的文庙牌坊下站一会。因为这时正百走
读生们回家的时候,我怕班里的同学看见我。我孤零零地站在黑暗中,望着一群一伙的同学
们从学校的大门里涌出来,一路上互相热烈地交谈着,亲切地说笑着,有的甚至友好地手臂
相攀,向灯火通明的街道走去。
我呆呆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景,真想大哭一场!我在心中默默地向他们呼喊:啊,亲爱
的同学们,我并不奢求你们的友爱,但你们也让我平等地生活在你们之中吧!
第三章
渐渐地,我被大家遗忘了——这就是说,同学们已对我的贫困习以为常,不像刚来时,
我身上的一切对大家来说都是“新鲜”的。一个人要是被周围的人遗忘了,那可不是一件好
事。但对我来说,这却是求之不得的。谢天谢地,这也就好了。在我的位置上,我还再敢希
冀什么呢?我只祈求让我的心灵能得到一点安宁,好让我全力以赴地对付那可怕的饥饿吧!
唉,说起饿肚子,那可的确是越来越严重了。父亲不久前托人捎来话,说他这半年是再
无法给我送来一颗粮食了。这我早已预料到了。我知道,就是一月前送来的那十几斤高粱,
也是他从自己的口里省下来的,我虽然饥饿,但好歹总还没断五谷,谁知道可怜的父亲现在
拿什么糊口呢?唉,眼下这饿肚子,除过天不下雨,硬是近几年把许多事弄球了!先是大家
都去炼钢铁,把好端端的权砍了,丢在火里;把吃饭锅砸了,烧成些铁疙瘩;大家整天闹哄
哄的又去打麻雀除“四害”,根本没好好营务庄稼嘛!后来,农村里又办大食堂,全村人在
一块吃大锅饭,说已经到了共产主义。没几个月就把粮食糟蹋完了。现在遇上这连续的灾
年,可把多少人饿翻了呀!我毫不考虑(也不需要考虑),就把开学时带来的那点“百家
姓”粮,再一次从每天的数量中压缩掉一半。这样一来,一天就几乎吃不到多少粮食了。两
碗别人当汤喝的清水米汤就是一天的伙食。至于菜,那更是想也不敢想了,因为除了了点必
不可少的学杂费用,身上几乎再连一毛钱都没能了。
饥饿经常使我一阵又一阵的眩晕。走路时东倒西歪的,不时得用手托扶一下什么东西才
不至于栽倒。课间,同学们都到教室外面活动去了。我不敢站起来,只趴在桌子上休息一
下。我甚至觉得脑袋都成了一个沉重的负担——为了不便尊贵的它在这个世界面前耷拉下
为,身上可怜的其它部位都在怎样拼命挣扎着来支撑啊!
饥饿使我到野外的力气都没有了。因为寻觅的东西已经补不上所要消耗的热量。除去上
课,我整天就蜷曲在自己的破羊毛毡上,一口一口咽着口水。白天是吃不到什么的,可晚上
只要一睡着,就梦见自己在大嚼大咽。我对吃的东西已经产生了一种病态的欲望,甚至都干
扰得连课都听不下去了。上数学时,我就不由得用新学的数学公式反复计算我那点口粮的最
佳吃法;上语文时,一碰到有关食品的名词,思维就要因执地停留在这些字眼上;而一上化
学课,便又开始幻想能不能用随手可拾的物质化合出什么吃的来……
这情况终于导致了令人难堪的局面:其中考试时,我这个全县第二名一下子变成了班里
的倒数第二(仅仅在周文明的前面)!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但真正面临这个现实,痛苦
和震惊简直叫我目瞪口呆。从我上小学一年级起,学习成绩还从来没有这么糟糕过!
那天下午公布完成绩后,大家很快都走了。我一个人呆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像一个无依
无靠的孤儿。我在精神上唯一的安慰被粉碎了,这使我第一次真正产生了自卑感。我知道这
是极其可怕的。我丧气地想:我要是在考试前能有一顿饱饭吃,我的引以骄傲的学习成绩也
许不至于一下子跌到了这么不光彩的位置。考场上我饿得头晕眼花,在紧要时连一般的逻辑
推理都乱套了。这的确是事实。可是,拿这样的理由为自己辩解,真不嫌害臊!
怎么办?没有其它办法,只能拼命往上追!否则,就是十足的堕落了!为了夺回过去的
光荣,我重新开始了一番拼命式的奋斗。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