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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子-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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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得香烟乱绕。我把那几枚鲜红的西洋柿搁到台上的供碟里,向老和尚要了一炷香,
因为风大,划了三根火柴才点燃,一阵浓郁的香烟扑到脸上来,薰得我的眼睛酸辣
辣的。我双手握住那炷香,插到台上一只蓝瓷香盆里,退回到殿中央,在那尊巨大
的佛像面前,跪拜了下去。我自己从来没有进过寺庙,烧香拜佛。可是记得小时候,
每年观音诞,母亲便买了香烛到板桥那间香火鼎盛的观音妈庙去进香。有一次她带
了我和弟娃一块铥产,要我们跟她一同跪拜观音菩萨,她那娇小的身躯匍匐在观音
大士的脚下,一头的长发几乎吊到了地上。母亲双手合十,嘴里喃喃念念,在祈求
倾诉。她那双深坑的大眼睛,闪烁得厉害,在发着异常痛苦的光芒。那天中元节,
我去拜访她,她紧握住我的手,要我到寺里替她上一炷香,乞求佛祖超生,赦她一
生的罪孽。那时她那双变成了两个黑洞的眼里,也那样充满了畏惧和惊惶。母亲大
概一生都在害怕着什么,所以她那双眼睛才会那样一径闪烁不定,如同一双受惊的
小鹿,四处乱窜。一辈子,她都在惊惧,在窜逃,在流浪。她跟着她那些男人,一
个又一个,飘泊了半生,始终没有找到归宿,最后堕落瘫痪在她那张塞满棉被发着
汗臭药味的破床上,染上了一身的恶毒——她临终时,必是万分孤绝凄惶的。然而
她那具残破的躯骸已经焚烧成灰,封装在殿外那只粗陶的坛里,难道坛里的那些灰
烬仍带着她生前的罪孽么?我朝着佛祖一头磕了下去,额头抵住佛殿冰凉的磨石地
上。
  “小弟,快送你母亲回去吧,大风要来了——”
  祈求完毕,老和尚颤着声音向我招手道。他企立在殿外的石阶上,他身上那袭
黑袈裟,给风吹得急切的抖动着。
  在龙江街二十八巷我们家的那个巷口,我便叫计程车停了下来。巷子里了无人
迹,各家门窗紧闭,只有墙头缺口一根根光秃秃的晾衣竹篙兀自撑出墙外来,那些
破烂得丝丝缕缕的尿布三角裤大概老早收走了。左边秦参谋家的大门仍旧缺着一扇,
剩下的另一扇,在风中咿咿呀呀来回乱晃。巷中的垃圾堆,还在那里,黄黄黑黑的
高耸着。阴沟里涨了雨水,混浊浊的秽物冲到了路面,一片泞泥。风刮进巷子,发
出呜呜的呼声,使得我们这条破败的死巷,显得愈更荒凉,而且急乱。我把母亲的
骨灰坛,紧紧搂在胸前。我的手心在发汗,那只圆肚子的坛子有点滑溜,不容易捧
牢。风大逼人,脚下不甚稳靠,一步一步,兢兢业业,我将母亲的骨灰坛,护送到
家。
  我们家屋檐角上那块黑油布,仍然覆盖在那里,上面压着许多块红砖,砖头都
发了黑霉。前年黛西台风过境,把我们的屋顶,掀走了一角。第二天,父亲领着我
跟弟娃,我们父子三人合力把这片漏洞用油布遮了起来。我爬上屋顶,父亲站在梯
子上,弟娃在下面传递砖头。可是爱美丽要比黛西强烈得多,这一角漏洞,不知能
不能抵挡得住今晚的暴风雨。我从大门缝中,看到里面家中的门窗都关闭着,没有
开灯,尚未到六点,父亲下班大概还没有赶回来。我捧着母亲的骨灰坛,站在我们
家的大门口,刹那间,我几乎忘却了我曾经离家已经四个月了,而且还是让父亲逐
出家门的。我将母亲的骨灰坛搁在地下,纵身越墙爬到屋内,打开大门,将母亲的
遗骸,迎接到家里。我们那间阴湿低矮的客厅,在昏暗中,我也闻得到那一股常年
日久墙上地上发出来呛鼻的霉味。那股特有的霉味是如此的熟悉,一入鼻,我顿时
感到,真的又回到家了。我捻开厅中那盏昏黄的吊灯,将母亲的骨灰坛,放置在我
们那张油黑的饭桌上。客厅里一切依旧,连父亲那张磨得发亮的竹靠椅位置也没有
移一下,端端正正的坐落在厅中的吊灯下。椅旁的一张小几上,搁着父亲那副老花
眼镜。夏天的晚上,屋内热气未消,我们都到门口去乘凉,父亲一个人留在屋内,
打着赤膊,就坐在那张竹靠椅上,戴着老花眼镜,在那盏昏黯的吊灯下,聚精会神
的阅读他那本翻得起毛、上海广益书局出版的《三国演义》。只有蚊子叮得一下,
他才啪的一巴掌打到大腿上,猛抬起头来,满脸恚然不平。陡然间,我又忆起父亲
那张极端悲怆的面容来——母亲出走的那天夜里,父亲喝醉后,一脸泪水纵横,苍
纹满布。他的眼睛暴满了血丝,咿咿唔唔对我们训了一夜的醉话——我一辈子也不
能忘怀他那张悲怆得近乎恐怖的脸。我相信,父亲看见我护送母亲的遗骸回家,他
或许会接纳我们的。父亲虽然痛恨母亲堕落不贞,但他对母亲其实并未能忘情。他
房中挂在墙上那张跟母亲合照惟一的一张相片,一度取了下来,许多年后,又悄悄
的挂回了原处。如果母亲生前,悔过归来,我相信父亲也许会让她回家的。而我曾
经是父亲惨淡的晚年中,最后的一线希望:他一直希望我有一天,变成一个优秀的
军官,替他争一口气,洗雪掉他被俘革职的屈辱。我被学校那样不名誉的开除,却
打破了他一生对我的梦想。当时他的忿怒悲愤,可想而知。有时我也不禁臆测,父
亲心中是否对我还有一丝希翼,盼望我痛改前非,回家重新做人。到底父亲一度那
般器重过我,他对我的父子之情,总还不至于全然决裂的。然而我感到我绝对无法
再面对父亲那张悲痛得令人心折的面容。顷刻间,我了悟到,为什么母亲生前,在
外到处飘泊堕落,一直不敢归来——她多次陷入绝境一定也曾起过归家的念头——
大概她也害怕面对父亲那张悲痛灰败的脸吧。一直到她死亡后,才敢回家。母亲死
了,竟还害怕,怕流落在外面,变成孤魂野鬼。她那躯满载着罪孽的肉体烧成了灰
烬还要叫我护送回家,回到她最后的归宿,可见母亲对我们这个破败得七零八落的
家,也还是十分依恋的。
  我从裤袋里摸出了一张纸来,那是一张京华饭店的信笺,信笺背面写着“七七
九七四一”,那是上次京华饭店那个客人留给我的电话号码。我在信笺正面,给父
亲写下了两行字,押在饭桌上,母亲的骨灰坛旁:
  父亲大人:母亲已于中元节次日去世。这是母亲的骨灰坛。母亲临终留言,嘱
儿务必将她遗体护送回家,并下葬弟娃墓旁。
  青儿留
  我必须在父亲回来以前离开,以免与他碰面。临走前,我到我与弟娃从前那个
房间去打了一转。弟娃的铺盖拿走了,只剩下空空的一架竹床。我的床上,草席枕
头都在那里。枕头上还叠着我一套制服,衣物鞋袜,文具书籍,通通未曾移动过,
但是整个房间都敷上了一层厚厚的灰沙,几个月没有人打扫过了。我什么都没有拿,
把房门仍旧掩上,走出了家门。巷里的风,迎面横扫过来,夹着疾雨,打在脸上,
阵阵麻痛。我逆着风,往巷外疾走,愈走愈快,终于像上次一样,奔跑起来,跑到
巷口,回首望去,我突然感到鼻腔一酸,泪水终于大量的涌了出来。这一次,我才
真正尝到了离家的凄凉。
  晚上十时许,爱美丽终于登陆了,整个台北市都叫啸了起来,新公园里那一棵
棵矗立的大王椰,给台风刮得像一群从疯人院潜逃出来的狂人,披头散发,张牙舞
爪的乱晃。豪雨来了,乘着风,乱箭一般,急一阵,缓一阵,四处迸射。我在风雨
交加中,钻进了公园内莲花池中央那间亭阁里,在倚窗的板凳上坐了下来。我踢掉
了鞋子,鞋肚子里,灌满了泥水,走起来,叽喳叽喳;从头到脚,早已淋得透湿,
风吹来,我感到全身清凉。四周是那样的喧腾,可是我赤着足,盘坐在板凳上,内
心却是异样的沉寂。我不要回到锦州街那间小洞穴里去,跼在那间小洞穴里,在这
样一个夜里,会把人闷得窒息。在这样一个狂风暴雨的台风夜,我又奔回到我们的
王国里来,至少在这黑暗护罩着的一小撮国土中,绝望后,仍可怀着一线非分的痴
心妄想。
  在莲花池四角上的亭子里,仿仿佛佛几缕黑影,在移动着。大概也是我们几个
同路人,在这个台风夜,跟我一样,投奔到我们这个黑暗的王国里来吧。猛然间,
从莲花池的一端,冒出一个高大的人影,在池边的台阶上,冲着风,蹭蹬过去。狂
风将他身上那件白色的雨衣,吹得高高扬起。我认得出来,那嶙峋的身躯,那踽踽
的步伐——是龙子,是王夔龙。在这样一个暴风雨的黑夜里,难道他在他父亲遗留
下南京东路那间古旧的官宅里,竟也无法安身,要冲出那两扇铁闸门,奔回到我们
这个老窝里来?他来找什么呢?他真的来找他的阿凤,他那个野凤凰不成?阿凤之
死,在公园里,早已变成了一则传说,这个传说,随着岁月愈来愈神秘,愈来愈多
姿多彩了。三水街的几个小么儿最喜欢说鬼话,他们说,常常在雨夜,公园莲花池
边,就会出现一个黑衣人,那个人按着胸口,在哭泣。他们说,那个人,就是阿凤,
他的胸口,给戳了一刀,这么多年,一直在淌血。他们指着台阶上的几团黑斑,说
道:那就是阿凤当年留下来的血迹,这么多年的雨水,也冲洗不掉。那天晚上王夔
龙带我到他南京东路那间官宅时,我们赤裸着身子躺在床上,肩靠着肩,他将他那
双瘦得像钉耙似的手臂伸到空中,对我倾诉:他给他那个大官父亲放逐外国的那几
年,蛰居在纽约曼赫顿七十二街一栋公寓的阁楼上,一到深夜,他便爬出来,在曼
赫顿那些大街小巷,像游魂一般,,开始流浪起来。从一条街荡到另一条,在那迷
宫似的棋盘街道上,追逐纽约夜里那一大群浪荡街头的孩子们。他跟随着他们,一
齐投身到中央公园那片无边无涯的黑暗中去。他说纽约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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