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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兰的噩梦-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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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做朋友也很久了。”
“但是我一直没有爱过他。”帼音很认真地说。
“这话怎么讲呢?”我说着为她推开纱门,让她走在前面,她没有看我,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我们都是从大陆出来,我们常常在一起玩,特别是常常游泳,这就是了。”
“但是你们来台湾以前,他给我信,好像你们有在台湾结婚可能似的。”我走进书房,关上门说。帼音又沉默了,她慢慢的转身,坐在沙发上,忽然说:
“他缠着我,使我没有办法。我同他在一起,总觉得他是一个小孩子。也许,他们学工程学自然学叫的人,都比学别的学科的人年轻。”
“你真的这样觉得?”
“事实上,我也比他大一岁。”帼音忽然说。
“如果你并不爱他,那么你的决定是完全对的。”我说:“我希望你肯坦坦白白地告诉他。”
“我告诉他好多次,”帼音说:“他说我不爱他也没有什么,只要嫁给他,慢慢自然会爱他的。你看这是多么像小孩子说的话。”
“你怎么说呢?”
“我说等到我爱他,他就要不爱我了。”帼音幽默地笑着说:“这自然是一句半玩笑的话,可是学森听了竟以为我怕他将来要不爱我,就山盟海誓起来,你看这是多么幼稚。”
“我现在已经完全了解了。”我说:“你现在这样决定很好,你不去香港,慢慢的你写信坦白地告诉他,总之,希望不要使他太伤心。”
“我想我不在香港,他会很快地忘去我的。”
关于她与学森感情种种,我们谈到这里就停止了。以后我们大概谈些香港生活的情形,又谈到香港音乐界的情形与台湾音乐界的比较,我们也谈到其他文化活动的情形。我发现,帼音在一般常识与艺术修养上是远远的超过学森。他们是两个完全不同型的人。我很容易发现帼音不爱学森的原因,但为什么学森会这样爱帼音呢?我越来越相信因为是帼音在许多方面像尚宁的缘故。
我与帼音谈了很久,时间很快的过去;她在宁园里吃了午饭才走。
那天我的心情很愉快。我当时没有分析我所以愉快的原因。一个人在苦闷与烦恼时,往往可有许多反省,在愉快安详时,则就失去了反省的能力了。 

十三
两天后,是星期三的下午,学森动身去香港,我与素慈、帼音都到机场送他。学森是我多年未见的唯一的孩子,这次的别离又不知道要隔多少日子才能相见,我心里自然有许多感触,但当帼音在我的身边时,我心里竟有一种奇怪的安慰。自从前天在我书房里与帼音谈话后,我想避免会见她的想法,竟已消逝。飞机起飞后,素慈约我与帼音到她家吃饭。那天大家对学森不免有离情别绪,但帼音则一点没有后悔让学森一个人去香港。饭后,我又送她回家;临别时,她约星期日到宁园来看我,我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自然。
我一个人回到宁园时已经不早,我发现宁园非常空虚,这自然是因为学森走了,但是我脑子里始终有一个帼音的印象,她的微笑,她的举止,她的颈颐与两臂,她身上的红痣,时时都萦绕在我思绪的四周。
当时我已经没有想忘去她与避开她的打算。我希望我可以早点再见她。但是帼音所说的星期日,一刹时好像变得很遥远。
星期六天气很好,园中的鸟鸣一早就吵醒了我,我很早就起来。看了一会书,心里很不安。我想借一个托辞到陈大纲家里去看看,但是觉得有点不便,又想到帼音可能不在家,去了也空跑一趟;后来我又想借故打一个电话给帼音,但又觉得有点唐突。总之,整个的上午我的心境都非常不安。下午我一个人到市区去,我逛了好几家书店,买了一些书,我不想回家,我随便去看看素慈。素慈不在家,但佣人告诉我,说帼音来看她,两个人一同去看两点半的电影了。不知怎么,我听了心头有一阵兴奋,我计算时间,想到他们也许就会回来,所以就等在那里。
五点钟的时候,素慈与帼音回来了。她们见了我,素慈就说:
“我打电话给你,你已经出来了。”
“真的?”
“我们想约你一起看电影。”素慈说。
帼音没有说话,但是我从她的眼光中,发现她也是在期望碰见我的。她于是同我谈到她们所看的电影,又谈到我送她的两盆巫兰。她又告诉我陈大纲于阳历年底将举行一个音乐会,她将参加演出,有两个独奏。
但娜与正维陆续放学,林成凤也回来;帼音要回去,但是素慈留我们吃饭。饭后我送帼音回去,我说:
“明天你来宁园么?”
“我上午就来。”
第二天是星期日,帼音于十点半就到了宁园。出我意外的,她打扮得非常鲜艳。花呢的紧身裤,大红大绿图案的衬衫,披一件纯白的短大衣,头上包一条嫩黄的绸巾。她画了眉毛眼圈,浓粉盛脂,还戴了一副着晶色镜框的黑眼镜。
我去开门的时候,真的不认识她了。她把手交我,我发现她手指甲也修过,擦上了鲜艳的光泽,一面说:
“你喜欢我这样打扮么?”
“显得年轻活泼些。”
“我对于服饰,喜欢常常有变化。”她忽然说:“不同的服饰,使我有不同的心情。”
我带她进来,我说: 
“世界上对于服饰的想法,不外两种,一种以为年轻人不需要打扮,越自然越显得自然美,年纪老了,才要用化妆使自己看来年轻些;一种是以为年轻人才有资格用脂粉,使她更鲜艳、更光亮,年老了就再不配去化妆了。”
“你觉得哪一样想法对呢?”
“我觉得两种都有道理。”我说:“不过有一个原则,年轻的女孩子同年老的男子出去,要浓装,同年轻的男子出去,则宜于淡抹;年老的女人,同年老的男子出去,要朴素,同年轻的男人出去,则要浓装。”
“你们男人总以为我们女人都是为你们来打扮似的。”帼音忽然说:“我的打扮可只是为自己,我觉得偶尔浓妆一次很有趣。”
“我并不是说你们的打扮是专为男人。但因为人类既然有视觉,所有线条色泽,自然都是为大家的欣赏而设的。”
“这自然是对的。”
“你说,你的不同的打扮,使你有不同的心情。”我说:“另外一方面也可说,不同的心情可使你有不同的打扮。”
“这一点不错,”她忽然说:“今天我就想你会带我到外面去走走。”
“你想到哪里去?”
“到阳明山去走走好么?”
“好,为什么不好。”我说:“我叫阿秀早一点烧饭,我们吃了饭去好么?”
“很好,现在我要给你看一样东西。”帼音说着打开她的皮包。我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封信。她一面说:“我给学森写了一封信,你替我看看好么?”
我不知道帼音是在什么样心理之下写那封信的,她似乎已经清楚地回绝了学森的求爱了。
信里先说到他们的友谊之可贵与香港生活的可恋,但她始终只认为学森是她的朋友,她没有爱他。又说到她们都是难民,在香港,朋友少,彼此心理上都觉得需要友情的支持。其次,信里忽然说到他们俩有些相同之处,如他很早没有母亲,她也很早没有父亲,说他们在很自然的交往中,她从来没有想到年龄的问题;但自从学森对她表白了爱情以后,她就感到自己忽然年老了许多,她说学森的爱她,在感情上有点太依赖她,她发觉学森喜欢她穿朴素庄严的衣服,也就是这个心理。她又说到自己在香港的心境,实在也很希望结婚成家,所以觉得不一定需要什么爱情。但到了台湾,住在叔叔家里,就觉得不急于结婚成家了,同时也发现如果要结婚,那人就必须是自己所爱的人才对。她又说到她同他这许久来往,可以说对他非常了解;他再隔十年二十年还会非常年轻,而她自己则绝经不起五年十年的变化了。她说她很希望明年可以出国去进修音乐,否则她可能会在台湾同一个比较成熟的男子结婚,而那个人一定是她所爱的,最后她介绍了一个女孩子给学森,说那个女孩子是她的钢琴学生,在圣玛丽读书,叫他去找她。。。。。。。
这封信大概有四千多字,写得很好。她给我看了,问我意见,我说,我不但没有资格贡献意见,实在说,也没有资格看她这封信的。帼音忽然说:
“你把这封信转去,好不好?”
“那么怎么行?”我说:“你千万不要让学森知道我已经看了这封信,我想,除非他把这封信寄给我看,我不希望他知道我已知道你们间的事情。”
帼音似乎马上就了解我的心理。她忽然起身说:
“我去看看阿秀在烧什么菜。”

十四
阳明山之游,使我与帼音更加接近,帼音于第二天早晨就来电话,说她受到了学森的信,她要拿给我看,其实那是一封很平常的情书,学森还没有接到他的长信,信中只是重申他的爱她,如果她不去香港或去美国,他将于半年后来台湾做事。
但是学森在接到帼音的长信后,并没有回信。倒是给我的信中提到了,他说他接到了帼音的信,他很奇怪帼音心理的变化,问我她同素慈们是不是有往还?可是在台湾音乐界碰见了另外的男人?信后又叫我最好偶尔写信约帼音到宁园来玩玩。他没有提到帼音为她介绍女友的事,我想他不会去找那个女孩子的。
后来我知道那个女孩子叫沈茱迪,帼音还给我照相看,有一个很甜美的圆脸与很俏秀的眼睛。帼音因为学森不去找她,帼音就设计,托人带了些东西送给沈茱迪转送交学森。从沈茱迪的信中知道那东西已送交学森,但二人后来并没有什么交往。
日子悄悄的过去,天气冷下来,早晚尤其有料峭的秋寒。帼音到宁园也越来越勤,而我也每天都需要见见帼音,她有一天不来,也总来电话,而原因则总是为音乐会的排练。但不管我们的往还是怎么的亲近,我们并没有表示什么特别的情感。每当我接到学森的信,我心里总浮起暗淡的内疚,我意识着我与帼音也只是一种友情,我给学森的信也提到帼音常来看我,只是无法谈到我心灵上的各种感觉。
帼音常来宁园,有时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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