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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5期-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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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又有三个采浆果的人回来了,一个说撞见蛇了,一个说看见了一种从未见过的鸟,它发出的叫声像小孩子的哭声。另一个嘟嚷着倒霉,眼皮被蚊子叮肿了不说,半新的裤子还被树枝划了道口子。可是当他们拿了钱后,谁也不发牢骚了,他们带着喜悦回家,走前都满怀同情地看着一无所获、佝偻着腰渐行渐远的苍苍婆。收浆果的人为了安慰她,曾丢给她一张十元钞票,让她买酒,苍苍婆捡起钞票,运足一口气,又把它吹回地上,苍苍婆说:“钱是什么,不就是一张落叶么?蚂蚁合伙举过落叶,这样的叶子它们没见过,留着给蚂蚁们举着玩,当遮阳伞使吧!”说完,她就一摇一摆地走了。 
  “这个苍苍婆,倒清高!”收浆果的人看着她苍老的背影说。 
  牛桂丽吩咐豆芽把那十块钱捡起来还给收浆果的人,她以为他会顺水推舟地送给豆芽。谁知豆芽举着钱还给主人时,那人竟接了过去,揣进口袋,就像一个旅人揣上一张煎饼一样自然。牛桂丽扯着豆芽回家时就有些不快,她嫌豆芽没有叫那人一声“叔叔”,没有冲人家笑,十块钱自然就不会送他了。牛桂丽一旦把责任归咎于豆芽身上,对他的火气也就一路升级,到了家门口时,朝他的屁股狠狠踢了几脚,骂他:“蠢猪!”豆芽不禁踢,他倒在地上,像球一样滚了两下,滚出一串屁来,牛桂丽听到屁声气上加气,她说:“你还说饿呢,肚子瘪的人怎么有屁放呢,我看你就别吃晚饭了!” 
  苍苍婆连着四天空手而归了。想必她进山时还是下决心要采回都柿的,她不忘了带盆子,可她回来时盆子仍是空的,可见她禁不住诱惑,又让自己的肚子充当了都柿的容器了。中止了浆果采摘的,除了苍苍婆,还有曹大平夫妇。曹大平一直病在炕上,他发烧时胡话连篇,一会说家里的炕洞里钻进了一只绿眼睛的狼,一会又说星星掉下来,砸漏了他家的屋顶。他清醒的时候,就一瓢接一瓢地喝水,喝完水总要骂一句“小妈养的青鱼河”,复又虚弱地倒在炕上昏睡。曹大平的女人唉声叹气的,男人的病像一只无形的手,拖住了她的腿。她既不能采浆果,又不能去秋收,只能守着他。 
  大鲁二鲁刨完了土豆,又砍了白菜和大头莱,把它们运回来,腌了两缸酸菜和一缸咸菜,然后把余下的菜下到窖里。之后,他们把遗落在地里的菜帮也捡起来,装进麻袋,拉回家堆在仓房旁,作为猪饲料。最后,他们踏着更浓重的霜,去了大草甸子,夏天时大鲁打了一些猪草,早已晾干了,他们用绳子把猪草背回来。干草在他们背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香气,让他们觉得背着的不是草,而是戴着花环的小女孩。 
  就在大鲁二鲁扛回猪草的那个夜晚,天空悄然凝聚了一团又一团的乌云,星星和月亮全然不见了。乌云越聚越多,夜色浓重,气温骤降,雪花就像一位端庄、美艳、率性的公主,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乘着冬天的雪橇来了。金井人没人注意到下雪了,因为雪是在夜里来的,在森林河谷中奔波了一天的采浆果的人,都沉浸在梦乡中了。 
  雪越下越大,到了清晨,雪深近两尺。当金井的主妇们推开家门抱柴生火时,发现世界已改变了颜色。雪没有停的意思,仍然漫天飘舞着。女人们慌慌张张进屋喊起了丈夫,又吆喝起了孩子,他们纷纷奔到窗前,看着苍茫的大地,一个个目瞪口呆。 
  金井人一年的收获,就这么掩埋在大雪之下了。大地彻底地封冻了。 
  人们脸上满是凄苦的表情。有的女人甚至扑倒在雪地上哭了起来,哭他们的土豆、白菜和红红的萝卜,好端端地就被冬天给糟践了。他们冬天吃什么?他们的牲畜和家禽吃什么?他们觉得上了收浆果的人的当,纷纷走出家门,不约而同地朝卡车停放地走去。哪里还有什么卡车的影子,它早已不见了,村路上连个车辙都没留下,可见他是在雪花到来前就走了。想着卡车上那些装载着浆果的坛子,金井人恨不能戳瞎自己的眼睛。他们认定这辆卡车是魔鬼变成的。 
  卡车曾经停留的地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王一五一家也来了。豆芽跟在父母身后,手里捏着一张纸,纸上画着一个年轻的女人,她披散着长发,有着狐狸一样秀丽的脸庞,唇角漾着笑意,眼睛明亮极了,所有在场的人都认出那是年轻时的苍苍婆。豆芽并没有见过那时的苍苍婆,那时他还没出生呢,可他却逼真地画出了旧时光中的苍苍婆,让所有见着这画片的人都大吃一惊。这个声称人都是丑的、绝不能让人人画的孩子,终于画了一个人。大人们默不作声地垂立在风雪中,在他们眼里,豆芽提着的就是一幅女人青春的遗像。 
  只有苍苍婆没有来到卡车平素停靠的地方。不是她没出家门,她出来了,到大鲁二鲁家去了。她站在他们的院门前,隔着白桦木栅栏,望着这户唯一收获了庄稼的人家,想着这个冬天只有他们家是殷实的,她的心中先是涌起一股苍凉,接着是羡慕,最后便是弥漫开来的温暖和欣慰。 
  二鲁推开屋门,她出来抱柴火了。大鲁也出来了,尽管雪仍在下,他还是拿起扫帚清理积雪了。他们抬头眺望着远处金井的山峦,看着昨天还是花花绿绿的日历,今天就突然变成了白的,他们相视而笑了。 
  苍苍婆注意到,二鲁的脖颈上有一圈火红的东西。虽然离着很远,无法仔细辨别,但她知道那一定是串野刺莓。金井的女孩,最喜爱穿这样的项链来戴。野刺莓多生长在田间的高岗上,它们春天开花,夏季结果。到了秋天,它的果实就风干了,像是一粒粒火红的珠子。看来在秋收的间隙,大鲁二鲁也采了浆果。只不过他们只采了很少的一种,并且为它们做了最美的镶嵌。 
去张城
手 指 
  你应该去她那一趟。在一个回民饭店里,老鸟一边往嘴里塞牛肉一边用一种模糊不清的语调跟我说话,真的。他在后面加的这个真的让我觉得有点可笑,什么是真的?我问他。我说的都是真的。他说。算了吧,我跟他说,反正我是不想去了,没什么意思。什么有意思?老鸟瞪着眼睛说,不能因为没有意思你就不去做这件事情。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我觉得在生活中已经不再有值得一个人这么严肃的事情了,我跟他说,放松点吧,不去又不会死人。 
  是这么一回事,我原来认识的一个女的,名字叫小艳。老鸟出差的时候在另外一个地方碰到了她,本来老鸟这次山差特别无聊,看到一个长得还可以的女人,并且还能通过我这么一层关系挂上钩,他立马就来劲了。老鸟和我谈这件事情的时候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一个问题,他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要相信我,我只是和她说了会话,真的什么也没干。我说,干没干与我有什么关系呢。这个老鸟,我为什么要去相信或者不相信呢?即使你干了,干了就干了,我会因为你没干对你心怀感激么?这不可能嘛。老鸟终于吃饱了,他抹了抹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是那个女的让我给你带了句话。 
  这个名字叫小艳的女人,据老鸟说她现在过得非常不好。她跟你说她过得不好么?我问老鸟。不是,老鸟说,是我自己感觉出来的。所有的人都过得不好呢。我跟老鸟说,你过得好么?他因为坐长途车而疲惫不堪的脸在我面前摇晃了一下。就是嘛,我接着说,大家都一个样子呢。可是她怀孕了啊。老鸟叫了起来,一个还没结婚的女人,突然有了孩子,作为制造者的一方,他用手指着我说,总该负点责任吧? 
  那个下午老鸟终于把我给说服了,其实也不能算是说服,只是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他没完没了的哕嗦,我觉得他还没有从长途旅行的疲劳里恢复过来,他说的话我有一半听不懂,不知道他在这次出差里是受了打击还是受了启示。他说的话都有道理,但我不知道跟我有什么联系。但关键是他把什么都能跟我联系起来,比如小艳怀孕,小艳在千里之外怀孕我能起什么作用呢?但是,老鸟就认为我有责任,不知道是小艳告诉了他什么还是他自己意会到的。看样子要是我不承担这个责任,老鸟的后半生就跟我耗上了。我跟他说,好了好了,我去看她好了吧?老鸟说你这种态度,你应该感到内疚。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你应该感到内疚。那天下午他说了好多个应该,应该这个,应该那个,不知道为什么平时老实巴交的一个人怎么一下子就站得那么高地跟我讲话。 
  晚上他又专门跑来我家一次,他一进门就不满地叫了起来,你怎么还有心情看碟啊?你还不快收拾东西?我说我不需要收拾东西,我是这么和他说的,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他盯着我看了足足有半分钟,然后说,你这个人,真不知道怎么说你!电脑仍然开着,电影正演到紧要关头,我突然对他感到烦,我说,好了好了,我自己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知道,他突然很大声地说了一句,坐到椅子上后他接着又重复了一遍,你不知道。他托在桌子上的手开始发抖,仿佛面对着一个已经长大成人却不成器的儿子。我不明白他怎么一下子变得那么激动起来,是啊,我怎么能理解一个比我大整整十多岁的老男人的心理呢,我也犯不着去理解,所以我就没理他,接着看自己的电影。过了一会,老鸟平静了下来,他站在我的身后要把心掏出来似地说,手指啊。老鸟哭的声音都带出来了,我只好停下来,我觉得我要是再不停下来,老鸟非给我下跪不可。 
  那天晚上我就一直被老鸟牵着鼻子走,他不停地跟我讲话,他甚至把他妻子未婚先孕的事都说了出来。当然,这些跟我毫无关系,但是因为他把自己的隐私告诉了我,我就只好听从他的建议去张城看小艳。我不知道这个逻辑是怎么建立的,但是我确实心悦诚服地答应了他。我看到老鸟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我也莫名其妙地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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