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阅读过程发现任何错误请告诉我们,谢谢!! 报告错误
热门书库 返回本书目录 我的书架 我的书签 TXT全本下载 进入书吧 加入书签

山居笔记-第7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深渊,几乎不大可能再泅得出来。金銮殿离这里很远又很近,因此这三个字常常
悄悄地潜入高枕锦衾间的恶梦,把那么多的人吓出一身身冷汗。清代统治者特别喜
欢流放江南人,因此这块土地与我的出身地和谋生地也有着很深的缘分。几百年前
的江浙口音和现在一定会有不少差别了吧,但云还是这样的云,天还是这样的天。

    地可不是这样的地。有一本叫做《研堂见闻杂记》的书上写道,当时的宁古塔
,几乎不是人间的世界,流放者去了,往往半道上被虎狼恶兽吃掉,甚至被饿昏了
的当地人分而食之,能活下来的不多。当时另有一个著名的流放地叫尚阳堡,也是
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地名,但与宁古塔一比,尚阳堡还有房子可住,还能活得下来
,简直好到天上去了。也许有人会想,有塔的地方总该有点文明的遗留吧,怎么会
这样?这就搞错了。宁古塔没有塔,这三个字完全是满语的音译,意为“六个”(
“宁古”为“六”,“塔”为“个”),据说很早的时候曾有兄弟六人在这里住过
,而这六个人可能还与后来的清室攀得上远亲。
    今天我的出发地和目的地都很漂亮,想想吧,牡丹江、镜泊湖,连名字也已经
美不胜收了,但我此行的主要目的却是这半道上的流放地。由它,又联想到东北其
他几个著名的流放地如今天的沈阳(当时称盛京)、辽宁开原县(即当时的尚阳堡
)以及齐齐哈尔(当时称卜魁)等处,我,又想来触摸中国历史身上某些让人不太
舒服的部位了。
    
  
    ①  这些论著也为本文提供了很多史料和线索,谨此感谢。--作者注


                      二

    中国古代列朝对犯人的惩罚,条例繁杂,但粗粗说来无外乎打、杀、流放三种
。打是轻刑,杀是极刑,流放不轻不重嵌在中间。
    打的名堂就很多,打的工具(如笞、杖之类)、方式和数量都不一样。再道貌
岸然的高官,再斯文儒雅的学者,从小受足了“非礼勿视”的教育,举手投足蕴藉
有度,刚才站到殿阙中央来讲话时还细声慢气地努力调动一连串深奥典故用以替代
一切世俗词汇呢,简直雅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了,突然不知是哪句话讲错了,立即被
一群宫廷侍卫按倒在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扒下裤子,一五一十打将起来。苍白的
肌肉,殷红的鲜血,不敢大声发出的哀号,乱作一团的白发,强烈地提醒着端立在
一旁的文武百官:你们说到底只是一种生理性的存在。用思想来辩驳思想,用理性
来面对理性,从来没有那回事儿。一言不合,请亮出尊臀。与此间风景相比,著书
立说、砌磋研讨,实在成了一种可笑的存在。中国社会总是不讲道理,也不要道理
,便与此有关。
    杀的花样就更多了。我早年在一本旧书中读到嘉庆皇帝如何杀戮一个在圆明园
试图向他动刀的厨师的具体记述,好几天都吃不下饭。后来我终于对其他杀人花样
也有所了解了,真希望我们下一代不要再有人去知道这些事情。那一大套款式,绝
对只有那些彻底丢弃了人性却又保持着充分想象力的人才能设计得出来。以我看来
他们的设计原则是把死这件事情变成一个可供细细品味、慢慢咀嚼的漫长过程,在
这一过程中,组成人的一切器官和肌肤全都成了痛苦的由头,因此受刑者只能怨恨
自己竟然是个人。我相信中国的宫廷官府所实施的杀人办法,是人类从猿猴变过来
之后几十万年间最为残酷的自戕游戏,即便是豺狼虎豹在旁看了也会瞠目结舌。幸
好中国的皇帝在这方面都没有神经脆弱的毛病,他们总是玩牌一样掂量着各种死法
,有时突然想起“犯人”战功赫赫或学富五车,会特别开恩换一种等级略低一点的
死法,在这种情况下,不仅将死的“犯人”会衷心地叩谢皇恩浩荡,而且皇帝自己
也觉得仁慈过人、宅心宽厚。皇帝的这个习惯倒是成了中国的社会惯例,许多笑容
可掬的方案权衡,常常以总体性的残忍为前提。残忍成了一种广泛传染的历史病菌
和社会病菌,动不动就采取极端措施,驱逐了人道、公德、信义、宽容、和平。
    现在可以回到流放上来了。说过了杀的花样,流放确实成了一种极为仁厚的惩
罚,但实际上对承受者来说,杀起来再慢也总不会拖延太久,而流放却是一种长时
间的可怖折磨。死了倒也罢了,问题是人还活着,种种不幸都要用心灵去一点点消
受,这就比死都烦难了。就以当时流放东北的江南人和中原人来说,首先让人受不
了的事实是流放的株连规模。有时不仅全家流放,而且祸及九族,所有远远近近的
亲戚,甚至包括邻里,全都成了流放者,往往是几十人、百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
。别以为这样热热闹闹一起远行并不差,须知这些几天前还是锦衣玉食的家庭都已
被查抄,家产财物荡然无存,而且到流放地之后做什么也早已定下,如“赏给出力
兵丁为奴”,“给披甲人为奴”等等,从孩子开始都已经是奴隶。一路上怕他们逃
走,便枷锁千里。我现在随手翻开桌上的史料就见到这样一条记载:明宣德八年,
一次有一百七十名犯人流放到东北,但死在路上就有三分之二,到东北只剩下五十
人。由此,一路上的自然艰苦和人为虐待便可想见。好不容易到了流放地,这些奴
隶分配给了主人,主人见美貌的女性就随意糟蹋,怕丈夫碍手碍脚先把丈夫杀了;
人员那么多用不了,选出一些女的卖给娼寮,选出一些男的去换马。最好的待遇算
是在所谓“官庄”里做苦力,当然也完全没有自由,照清代被流放的学者吴兆骞记
述,“官庄人皆骨瘦如柴”,“一年到头,不是种田,即是打围、烧石灰、烧炭,
并无半刻空闲日子。”
    在一本叫《绝域纪略》的书中描写了流放在那里的江南女子汲水的镜头:“春
余即汲,霜雪井溜如山,赤脚单衣悲号于肩担者,不可纪,皆中华富贵家裔也。”
在这些可怜的汲水女里面,肯定有着不少崔莺莺、林黛玉这样的人物,昨日的娇贵
矜持根本不敢再回想,连那点哀怨悱恻的恋爱悲剧,也全部成了奢侈。
    康熙时期的诗人丁介曾写过这样两句诗:

                    南国佳人多塞北,
                    中原名士半辽阳。
  
这里该包含着多少让人不敢细想的真正大悲剧啊。诗句或许会有些夸张,但当时中
原各省在东北流放地到了“无省无人”的地步是确实的。据李兴盛先生统计,单单
清代的东北流人(其概念比流放犯略大),总数在150万以上。普通平民百姓很
少会被流放,因而其间“名士”和“佳人”的比例确实不低。
    如前所说,这么多人中,很大一部分是株连者,这个冤屈就实在太大了。那些
远亲,可能根本没见过当事人,他们的亲族关系要通过老一辈曲曲折折的比划才能
勉强理清,现在却一古脑儿都被赶到了这儿。在统治者看来,中国人都不是个人,
只是长在家族大树上的叶子,一片叶子看不顺眼了,证明从根上就不好,于是一棵
大树连根儿拔掉。我看“株连”这两个字的原始含义就是这样来的。树上的叶子那
么多,不知哪一片会出事而祸及自己,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什么时候会危害到整
棵大树,于是只能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如此这般,中国怎么还会有独
立的个体意识呢?我们以往不也见过很多心底里很明白而行动却极其窝囊的人物吗
?有的事,他们如果按心底所想的再坚持一下就坚持出人格和个性来了,但皱眉一
想妻儿老小、亲戚朋友,也就立即改变了主意。既然大树上没有一片叶子敢于面对
风的吹拂、露的浸润、霜的飘洒,整个树林也便成了没有风声鸟声的死林。朝廷需
要的就是这样一片表面上看起来碧绿葱茏的死林,“株连”的目的正在这里。
    我常常设想,那些当事人在东北流放地遇见了以前从来没有听见过、这次却因
自己而罹难的远房亲戚,该会说什么话,作何等样的表情?而那些远房亲戚又会作
什么反应?当事人极其内疚是毫无疑问的,但光内疚够吗?而且内疚什么呢?他或
许要解释一下案情,而他真能搞得清自己的案情吗?
    能说清自己案情的倒是流放者中那一部分真正的罪犯,即我们现在所说的刑事
犯;还有一部分属于宫廷内部勾心斗角的失败者,他们大体也说得清自己流放的原
因,其中有些人的经历也很有历史意味,但至少我今天在写这篇文章时对他们兴趣
不大。最说不清楚的是那些文人,不小心沾上了“文字狱”、科场案,一夜之间成
了犯人,竟然福大命大没被砍头,与一大群株连者一起跌跌撞撞地发配到东北来了
,他们大半搞不清自己的案情。
    “文字狱”的无法说清已有很多人写过,不想再说什么了。我想,流放东北的
文人中真正算得上“犯案”的大概就是在科举考试中作弊的那一拨了。明代以降,
特别是清代,壅塞着接二连三的所谓“科场案”,好像鲁迅的祖父后来也挨到了这
类案子里边,幸好没有全家流放,否则我们就没有《阿Q正传》好读了。依我看,
科场中真作弊的有(鲁迅的祖父像是真的),但也有很大一部分是恣意夸大甚至无
中生有的。例如1657年(顺治十四年)发生过两个著名的科场案,造成被杀、
被流放的人很多,我们不妨选其中较严重的一个即所谓“南闱科场案”稍稍多看几
眼。
    一场考试过去,发榜了,没考上的仕子们满腹牢骚,议论很多,被说得最多的
是考上举人的安徽青年方章钺可能(!)与主考大人是远亲,即所谓“联宗”吧,
理应回避,不回避就有可能作弊。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