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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金笺[梁凤仪]-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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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许是我神经过敏了,不是吗?健如在香港上学,认识的男孩子会很多,这年头,又在那讲摩登的香港,男女之间的关系都变得轻率和复杂了,有什么话好说呢!
  母亲看我这样呆呆地想着心事,又道:
  “健如还给我说:‘娘,大姐的产期跟我的相去不远,你可以两个女儿一起照顾。’”母亲眼有泪光,不住叹息,道:
  “这年头真不同了,健如半点懊悔的口气都没有,天公地道似的报告这消息,好像我这做娘的应分要奉侍你们似的。”
  “娘,不要这么说,健如生了这严重的意外事故,心上慌了,怕你责怪,才会有这种先发制人表现,你明白才好。”
  “我就吓得什么似的,不住问她:
  ‘健如,那你怎么算才好?’”“她答:
  ‘不是说了要回来家乡,把孩子生下来吗?明天,你去车站接我的车好了。’‘就是这样,挂断了线。’”健如从小就是如此独行独断,她做错什么事,也不肯承认,只会用她的办法纠正修补过来。
  事已至此,我只可以安慰母亲说:
  “那我明天就去接她的车,把事情弄清楚了,再给你说,你别紧张。”
  “可是,你说啊,心如,肚子里怀的是什么人的骨肉,我这做娘的也不知不晓,这怎么说呢?”
  “娘,船到桥头自然直,你别担心,反正只一天的功夫,她回来问清楚,再商量着办。只要她晓得回家来就好,否则一个女人顶着肚子在外流浪,岂不更担心?”
  “这二十四小时真不知怎样过?”
  别说是母亲,我实在也忧心戚戚。
  一整晚无法入睡,辗转反侧,醒来几次。
  想睡却睡不成的痛苦,真不是好受的。
  披衣而起,到咏琴房里去看她两次,又不期然地走到小叔子房去,竟盼望能与耀晖聊两句,解一解心灵的沉重。
  然,他睡了,睡得实在香。
  灯下细看耀晖,发觉他竟有三四分像他大哥,都是眉清目秀,那管直挺的鼻梁尤其好看。
  我是有一个习惯了的手势,每逢跟信晖相偎相倚时,总爱拿手指去扫他的鼻梁。
  然后他怕痒,便会立即捉住我的手,送到唇上去吻。
  望住熟睡了的耀晖,就想起这些情景来,忽然心上有阵怪难为情的感觉,便匆匆站起来回房里去了。
  耳畔似乎还听到自己给丈夫说过的一句傻话:
  “今生今世,不准有别的女人这样子扫抚你的鼻子。”
  信晖大笑,捉住了我的手,道:
  “好,我就告诉其他女人,咏琴的妈嘱咐过,只这鼻子是她专利的。”
  这样子胡思乱想,把时间艰难地磨过去,终于捱到天亮。
  人真是疲累的,心情也很不自在。
  在吃早点时,耀晖看看我,问:
  “大嫂,你眼圈像只熊猫。”
  我笑笑道:
  “昨夜睡得不好,想着今早要接车。”
  “大哥回来?”
  “不,是我妹妹。”
  “健如?”
  “对。”
  我低着头吃粥,再没有说什么。
  “大嫂,你要我陪你去吗?”
  “不,你要上课。”
  “今天是周末,你忘了?”
  真是有点心乱如麻,否则不会连日子都忘了。有个人在身边陪着总是好的,于是我点点头,允了耀晖。
  小叔子到底年纪小,能到外头去走走,上火车站接风,算是件十分兴奋的事,于是立即穿戴停当,就跟着我走了。
  广州火车站的挤拥真个难以形容,为了怕走失,我紧紧地拖着耀晖,他也紧紧地拖着我。
  月台上挤满了人群,我和耀晖只站在一角,静静地候着。
  火车显然是误点了,一站就是一个多小时,才听到隆隆隆的声响,见到久候了的火车自远而至。
  我忽然地紧张起来,捉住了耀晖的小手不放,甚而不期然地把它放到胸前去,好像这个动作会给自己加强信心似。
  为什么紧张呢?有问题的只是来者,而不是我。
  健如要面对的难题比我多吧!
  她的怀孕跟我实实在在扯不上任何关系的。
  我比她幸福得多了,我怕什么呢?
  真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神绪如此杂乱。
  期盼见着健如的心越来越热炽。
  火车终于停下来,人群开始蜂拥着下车。
  我睁大了眼睛看着月台上熙来攘往的人群,一张张都是陌生的面孔,带着各式各样悲喜苦乐的表情,在眼前像走马灯似的轮流闪动。
  终于都过去了。
  月台上忽然的由闹哄哄的场面变得沉寂。
  空荡荡的只余我和耀晖二人。
  我茫然。
  耀晖说:
  “大嫂,你妹妹没有回来。”
  是他这句话把我从迷惘中唤醒过来。
  “怎么会没有回来呢?”
  “可能改变主意,又可能延期。”
  我点点头。
  “那么,我们回去吧。”
  越来越觉得心上翳闷,是期望谜团打开而结果失落的原因使然吧!
  耀晖说:
  “或者回到家里去,就得着你妹妹的最新消息了。”
  也只好回家去了。
  一路上,我都沉默。车子在珠江畔一直向前驶,经过爱群酒店,我不期然想起曾有过的那明媚下午,信晖携我到酒店的餐厅内吃下午茶。小夫妻的相敬如宾,依然历历在目。
  可是,那天下午有个意外的,并不愉快的结果,家里头发生了件恐怖、悲哀的大事,老爷突然去世了。
  想到这里,我不自觉地连连发抖。
  坐在身旁的小叔子,显然发觉了,问:
  “大嫂,你冷吗?”
  我双手环抱自己,答:
  “好像有一点点寒气,自心内散发出来。”
  “大嫂,我把外衣脱下来给你盖上。”耀晖正要脱下他的外套。
  “不,不。”我按住他的手,忽然转脸看他,眼眶就起温热,心想,如果旁坐的不是耀晖而是信晖就好。
  “大嫂,你怎么了?是担心健如出意外?要不要先到邮局去挂个长途电话至香港,问个究竟?”
  我想了想,答:
  “先回我娘家去吧,母亲还等着我把健如接回去,得尽快给她老人家报个讯,免她干着急,再到邮局去挂长途电话,或许诚如你说的,到家就有消息了。”
  的确是到了娘家就有消息了,可是那消息的震撼有如山崩地裂。
  我一脚踏进门去,一脸泪痕的三婆就拉着我,道:
  “大小姐,出了事了,出了事了!”
  “什么事?”
  这么一问,三婆又哭起来,出不了声。
  我烦躁而焦急地只好撇下她,也顾不了身旁的小叔子,就直奔进内堂去找母亲。
  母亲的房内,已是哭声震天,主要是她在嚎陶大哭。就为着她放肆的、毫无节制的、极端反常的哭着,令年纪尚小的康如,也不自觉地跟着嚎哭起来。
  场面之凄凉与混乱,难以形容。
  我冲上前去,问:
  “娘,发生什么事了?”
  母亲看到是我,只紧紧的把我抱住,哭得更厉害,更有恃无恐。
  “娘,快告诉我,什么事?”
  “健如她……”
  “健如她怎么样?”我问。
  母亲张着嘴,就是接不上腔,不住地喘着气。
  我回望站在母亲身旁的惜如一眼,她会意了。
  这妹子的年纪,说小也不小了,一晃眼怕也差不多十六、七了,是懂事的,于是呐呐地答:
  “香港医院挂长途电话来,说二姐发生车祸,现正在急救。”
  天!我重新紧紧地抱住母亲一会,才晓放开,问惜如:
  “医院还有什么消息?健如危险吗?”
  惜如摇头,道:
  “不知道,医院的人说她在急救中,嘱我们家人快到香港去照应她,因为翻查了学校记录,她在香港只有一个亲人。”
  说到这里,惜如停了下来,没有再讲。
  那亲人不是信晖吗?
  “信晖呢,信晖知道健如发生车祸了吗?医院没有通知他?”
  “大姐,”惜如只喊一声,就接不下去了。
  “什么?我在问有没有通知信晖?”
  这样一问,母亲的哭声更响更亮更不能自制,跟小弟康如像合作无间地演出了世界上最难听的二重唱,把人家烦得要爆炸似。
  于是连我都失态了,忽然大声喝道:
  “别再这样吞吞吐吐好不好?有什么天大的事发生了,总要得面对才成,究竟情况怎么样?”
  我这么发了脾气,反而有效。母亲与小弟的哭声竭力控制而压下了。连惜如都倒抽了一口气,继续她的说话,道:
  “他们没有找姐夫。”
  “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信晖?有名有姓有通讯地址的,怎么不找他了?”
  我是还未等惜如把话讲完了就截住她的,理由一定是我已慢慢地陷入一种恐慌状态,意识到整件意外还有一个凄厉至极的高峰隐在背后,开始要向我展示。
  于是一种莫可明言的心慌意乱令我的神经拉得越来越紧,态度举止就与寻常不同了。
  要是医院找不到信晖,那表示着什么呢?我没有时间再幻想、再探索下去,我只能急躁地追问。
  惜如被我这么一闹,咬一咬下唇就说:
  “姐夫跟二姐同车而行,他也遭到意外,现今还昏迷不醒。”
  我像没有听到任何语言似的,脑子里忽然的一白,跌坐在母亲身旁。
  这个反应,显然的把母亲、三婆和惜如等都吓着了,我的惊痛比她们更甚,一个是我夫,一个是我妹,都是最亲最亲的血缘骨肉。
  且,我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凄厉念头,开始在我心内脑海内滋生,那比生死更能震撼我整个人。
  第一次,我发现自己对感情的执着竟然可以到这种惊人地步。
  或者,在往后的日子里分析,再正确的解释是我的自尊心原来强到这种惊人地步。
  我一定是过了很久很久才慢慢回复了知觉的。
  奇怪我并没有像母亲及其他人等的改声嚎哭出来,我缓缓地站起来,告诉母亲,我要立即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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