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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来说,总还是有值得记忆和感激的事情,不管它本来多么正当,比如,终于有机会通过竞技场里的一次集体角斗改变个人命运。这里我指的是:上大学。1977年10月,经过11年的停顿,人们又可以通过考试上大学了。 事实上,我是在参加了两次集体角斗之后才踏进大学校门的。恢复高考那年,我正在塞外延庆县一个叫八里店的村子里插队。每天早晨天刚一亮,我们就要拖着疲惫之极的身体下地,经过一整天的劳作,在太阳落山之后,再拖着更加疲惫的身体爬上土炕,年轻而阴郁的头脑里怀着终有一天要逃离苦境的梦想,昏昏沉沉地睡去。 就是在那种绝望的生活里,恢复高考的消息公布了。那是一种真实无比的激动。在那之前,生活里有过许多虚假的激动,比如一两个人的逝世,比如清明节发生的广场事件,比如几个人的倒台和另外一些人的上台,但那毕竟和我的生活没有直接关系。激动一阵之后,又继续回到一成不变的生活轨道里。然而这一次,我看到了真正的希望。 和其他几个知青商量了一下,我们决定回北京复习考试。公社给各村的知青发了一个通知,告诉我们可以回城复习高考,但复习期不能超过15天。我们不打算遵守这一规定,因为我们当时很清楚,要想摆脱一生在农村艰辛劳作的苦境,这可能是我们的最后机会了。没有任何人能阻止我们逃离的决心。 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考试安排在1977年12月,我们在10月底回到北京。一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初冬,离考试还有两天时,我回到八里店。为了庆祝,我们偷了生产队里一只母鸡和菜园里的两棵白菜,做了一锅鸡汤白菜。那是我记忆所及味道最鲜美的鸡汤和白菜,以后多次试图做出同样美味的鸡汤,一次也没有成功过。 考试在延庆县城的一个中学里举行。12月,延庆到处是冰天雪地,教室里没有火,我的手几次冻僵了,只能搓一搓取暖。考完试,回到村里一边干活一边等待结果。大约在12月底,公社通知我去县城医院参加体检,也就是说,我的成绩超过了北京地区的录取分数线。我欣喜若狂。按规定,凡是参加体检的人就可以填报志愿了,但在那个时代,考试结果并不对考生公布,于是我只能在不知道分数的情况下选择。我的三个志愿全部选择了外地的大学,因为那时我已经彻底厌倦了北京,自从出生就在这个城市生活,对她的阴郁、灰暗、高压政治环境、警察和街道委员会的骚扰已经忍无可忍,一心想换个环境。谁知道这成了我上大学之路上一个极端错误的决定。 体检之后不久村里就到了农闲时节,我于是把年底分红的九十多块钱(整整一年辛苦劳作的收入)揣在兜里,回到北京等待录取通知书。从1978年1月初到2月底也许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间,整天都在等待,因为那是我人生道路上第一次接近了命运改变的边缘。为了更好地打发时光,我把所有分红的钱都和朋友们一起喝酒花掉了。然而,当别人陆续收到录取通知书以后,我却没有。 我的失落情绪在逐渐加重,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绝望、更焦虑,同时也更期望奇迹的发生。然而奇迹没有发生。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就跑到西单的电报大楼给延庆县招生办打了一个长途电话,结果是我没有被录取。我当时猜想是因为我的成绩不够好,可能刚刚过了北京文科280分的录取分数线,虽然能参加体检,但达不到各学校的要求。我不得不屈服于命运的摆布,最初体检时的喜悦已荡然无存。我记得在告诉哥哥这个消息时难过地哭了,因为哥哥在我考大学这件事上是给我鼓励最多的人,我能感觉到他深深的惋惜之情。 3月初,我返回村里时路过延庆县城,为了确证自己的猜测,我去县招生办查了我的考试分数:320分,超出录取线整整40分。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分数高出录取线这么多,居然没有一间大学录取我。招生办的人问我报的什么志愿,我说都是外地的大学。他们告诉我问题就出在这里,因为1977年外地大学在北京招生的名额极少,且多为理科。在接下来的那段时间里我的心里充满了悔恨,对未来几乎绝望,根本打不起精神下地劳动,从一个“先进知青”变成了整天旷工的人。 接着知青可以回城了。4月,我被北京的一家建筑公司招回城里,工作内容是为混凝土预制板做木头模子。这家公司的上班地点在卢沟桥,每天早出晚归,上下班要三个小时,回到家里累得连吃饭的力气都没有了。有一天我没有上班,在家里昏睡,到下午2点才醒来,然后我继续躺在床上,慢慢思索眼下的处境。然后,我做了一个决定,继续考大学,如果考不上明年再考,直到考上或者超龄不让考了为止。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做这个决定,只是简单地认为,我不能一辈子干体力劳动。无论如何不能。那样简直生不如死。我在读《安娜·卡列尼娜》时曾对列文(也就是老托尔斯泰的化身)在乡间劳作时产生的喜悦的描写印象深刻,但它却改变不了我当时的认识,因为列文的劳作是出于选择,而我的劳作却是被迫。 1978年秋天我走进大学,但已经没有了一年前的兴奋和期望。一年之内我参加了两次集体角斗,虽然改变了体力劳动的命运,但读的不是我喜欢的专业。于是我对待大学教育变得有些玩世不恭了。毕业后我在大学里教过书、做过杂志编辑,后来又去美国读书,毕业后又在大学教书,总之,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地走过来。直到有一天,老妈在我抱怨中国的大学教育多么糟糕时说,要不是拜上大学之福,我今天的生活还不定什么倒霉样子呢。我想了想心里竟吓了一跳,如果上不了大学,我今天没准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工人也未可知呢。 至少有一点我知道,人真的很脆弱,随波逐流是人的天性。一个人如果被生活打垮了,不管他曾经心有多高,锐气也会消失殆尽,最后变成一个可悲的人。 所以,人应该有机会,人也应该感谢机会。 石涛
那一年我被生生地逼成了艺术家
徐磊,业余撰稿人和职业音乐人,某著名唱片公司制作部经理,文字散见于《三联生活周刊》、《时尚》、《文汇周刊》等等文化、时尚类刊物,独立制作的唱片《拉链门事件》已上市。 我认识一个有钱人,他说,下辈子什么人都可以做,就是不能做穷人。我曾以此为座右铭。念叨了几年,似乎有点尴尬,为了聊以自慰,在没钱的时候我会搞搞理想,后来一直没钱,我就一直搞搞理想,最后,我就被生生地逼成了艺术家。 其实我不是生来如此的,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七岁那年,我曾经挣了一大笔钱(未遂),所以照理说我应该是个商业天才。小学一年级,我爸为了鼓励我,设立了一项奖学金,就是每拿一个百分就给五分钱。学期末,我拿了作业本和试卷结算,数着数着,我爸就绷不住了,开始流汗、笑容勉强,半中道就逃掉了。转天,我去找他要钱,他突然翻脸,说,前两天给你买的那身衣服花了多少多少,还买吃的、买玩具、买书,你天天吃喝拉撒,你算算花了我多少钱。我很羞愧,我本不知道我一直欠我爸很多钱。但凡那时候理论水平高一点,我只要用四个字就能点了他的死穴:以德治国,你的行为符合以德治国吗?! 我上大学是在1990年,当时正是全民经商刚起步,我报的志愿全部是外贸、经济、管理类的,最后我如愿以偿地进了一所大学学管理,我系的风气大抵是:万般皆下品,唯有挣钱高。刚入学没两天,我就给系主席一个下马威,一天傍晚,刚上任的系主席来我们宿舍,慰问了几句,然后问我们有谁想晚上去看录像,大家都不出声,我正好晚上闲得慌,有学生会组织看录像何乐不为呢,就说,我去我去。主席把票给了我,我不客气地收了。过了一会儿,主席一直站在原地,脸色有点不好看,憋了半天,说了一句:同学,你有零钱吗?我说,你要换零钱吗,我没有啊。这时候旁边的哥儿们冲我使眼色,我突然明白过来,原来主席是来卖录像票的。那是我有史以来碰见最尴尬的事儿,我怀疑因此断送了我在学生会的前途。 但是,我很快就在轰轰烈烈的市场经济大潮中学会了游泳,一年级我卖过舞会的票,李志伟吉他音乐会我们宿舍是大学区票务总代理。很多年以后,我已经混迹娱乐圈,有次同学聚会,互相介绍自己的工作,我说公司最挣钱的业务就是带歌手参加商业演出。有个哥儿们立刻反应过来,说,哦,商业演出啊,不就是咱们在一年级搞的那个吗,没想到你这业务一直没扔下。真是没有天理。 二年级,我们的业务做成了跨省的规模,从河北白沟囤了一批书包卖给新生,三年级,我们不再从事直接的体力劳动,转做比较高级的家教代理。基本上体现了将管理学课程学以致用的精神。邓公南巡以后,商品经济热潮突然暴涨,当时的顺口溜是:十亿人民九亿商,还有一亿要开张。作为掌握先进的经济理论的专业人士,我很鄙夷当时还在包场电影、搞旅游、开舞会的同学,档次上不去,挣了钱都丢人。我可以骄傲地告诉大家,我已经从务实走向了务虚,从现货走向了期货。 不知道从哪里起的头,我们系突然开始倒腾钢材和夏利,一出去都牛B烘烘的,“兄弟,要钢材要夏利找我,给你抽成。” “上个月,好几车皮钢材砸手里了,你想要的话,给你一个八折。” “要夏利、大发,我有路子,我跟他们老总秘书的外甥铁磁,哦,什么,你就是那个外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