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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落-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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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一副我想回就能回来的架势,或者不想回就不回来……他嫉妒地看着那些有合法身份的外国人,他们在折扣箱包商店里购买可折叠行李袋,手风琴似的打着褶皱,神奇地布满了口袋和拉链,一拉开拉链就打开更多的储物缝隙,很有第三世界的感觉,整个袋子可以展开成一个巨大的空间,足以装下所有的行李,在另一个国度开始生活。












  “啊,蝙蝠,蝙蝠。”罗拉惊呼道,一只蝙蝠猛扑下来,掠过她的耳朵,发出啾啾的尖叫声。
  “有什么关系啊,就当是块会飞的皮鞋面子嘛!”诺妮瞅了一眼说,她披着件夏天穿的浅色莎丽,好像一团正在融化的香草冰激凌。
  “噢,闭嘴!”罗拉说。
  “又热又闷。”过了会儿罗拉说道,略带一丝对妹妹的歉意。季风就要来了。
  基恩来教赛伊已有两个月了,赛伊第一次感觉到空气中山雨欲来的张力,而不仅仅是她和基恩之间的紧张气氛。
  现在人人都抱怨开来。波特叔叔有气无力地坐着。“它这是在积蓄力量。今年来得早了点。娃娃,趁我这老家伙还没喝得全身发红,最好把朗姆酒给我拿来。”
  罗拉喝了口水,里面泡着一片得斯匹林可溶片,正咝咝地冒着气泡。
  报纸上也开始报道日益逼近的乌云了,罗拉兴奋地说:“早跟你们说了,我总能说中。我一向都很敏感的。你们了解我——豌豆上的公主——亲爱的,没办法啊——我就是豌豆上的公主。”
  电光闪过,季风来临了。芭蕉树巨耳一般的叶子扑扇着,发出焦躁的声响,它们总是率先发出警告。一簇簇竹子倒向一边,如古代武术搏击一般发出尖锐的嘶叫。
  卓奥友的房顶上装有避雷装置,导线一直延伸到地下的盐窖,足以使他们避免雷击,可玛特并不知道。一声接一声的雷在铁皮屋顶上炸响,她一忽儿躲到窗帘后面,一忽儿钻到床底下,可她不是觉得背后没顾到,就是发现鼻子还露在外面不安全,风灌进来,空苏打水瓶子发出嗬呜——嗬呜——的声音,好似鬼嚎,听得她心惊肉跳。
  “别害怕,小狗狗,小青蛙,小鸭子,小鸭子狗。不过是下雨嘛。”
  她想挤出一丝笑容,可尾巴还紧紧地夹着,眼中流露出士兵上战场的恐慌,对于勇气创造奇迹之类的蠢话已彻底绝望。她紧张地支棱着耳朵,准备着那无可避免的恐惧的来临,又一轮轰炸袭来,文明崩塌之声——她没想到会是如此的巨响——城市和纪念碑轰然倒下——她又飞逃而去。
  这样的雨季会持续三个月、四个月,甚至五个月。卓奥友府的厕所里,屋顶的漏雨滴滴答答地落进马桶,演奏着一首西部酒吧小调,赛伊撑着雨伞进来,打断了这欢快的节奏。钟的外罩玻璃上凝结着厚厚的雾,衣服晾在阁楼上都一个礼拜了还是湿的。白色的粉屑从梁上飘落,菌类到处繁殖,所有物什都长出毛来。不时也有几许亮色点缀着这抑郁的景象:昆虫狂欢似的到处飞;面包只放了一天就变得和草一样绿;赛伊拉开内衣抽屉,发现一层层暗淡的棉质内衣上都长出了桃红色果冻状的扇形花边;装订好的《国家地理》杂志掉到地上,翻开的书页像得了皮肤病,长满了红红绿绿的霉斑,紫黄色的霉菌色彩绚丽,足以和巴布亚新几内亚的花亭鸟媲美,又像新奥尔良居民混杂多样的肤色,还有那五彩缤纷的广告——“在巴哈马,一切都更好!”
  赛伊在这样的季节里总是平静而快乐,这是她在噶伦堡唯一感觉良好的时候,和别人的交流已全无可能,这反而让她感到心中一片平和。她坐在游廊上,晃动着椅子,随季节的思绪摇摆,整个噶伦堡的现代文明已开始分崩离析,无条件的屈从该是多么明智的选择。电话线断了,听筒里只有咔嗒咔嗒的响声,电视画面如同暴雨的再现。在这如老天腹泻一般的潮湿季节里,有种思绪轻飘飘地浮荡着,生命变得飘忽不定,在纵逸挥霍着,却只觉寒冷而孤独——一切都无法把握。世界消失了,大门打开,却空无一物——山路的拐弯处不再有基恩出现——等候的焦虑放松了它紧扼咽喉的双手。霍拉山泉泛滥过堤岸,将桥冲垮,顺水流卷走,去探望波特叔叔也不可能了。
  暴风雨的间隙中,惨白如蛆虫的太阳露出脸来,人们匆匆赶往集市,一切都开始发酸,冒着热气。
  唯独基恩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卓奥友。












  他担心着学费,担心人家不给他钱,而且他和赛伊已远远落后于教学计划。他一路上给自己打着气,双手攀缘着两边的植物,一步一滑地走上山去。
  他去卓奥友其实另有原因:雨一停,那难以遏制的渴望立刻涌上心头,他坐卧不宁。他望见赛伊把头埋在报纸里,报纸刚由从西里古里过来的大巴士送到,积了两周,足以扎成一大捆。厨子用熨斗把每一页分别熨干。游廊四周几种蕨类植物长势繁茂,叶片点缀着滴滴水珠;象耳果树上冒出一簇簇颤巍巍的雨后幼芽;房子周围的灌木丛中原已消失不见的蜘蛛网又四处张结起来,银色的网一列列地排着,拖着云雾状的白纱。赛伊穿了件和服,这还是波特叔叔送的礼物,他母亲去日本看樱花带回来的纪念品,他从她的箱子里找到的。和服是丝绸做的,深红色,用金线绣了条龙,赛伊端坐在那里,透着神秘,如一个野蛮王国的皇后,在一片奢华中描金似的闪着光。
  “下午好!”基恩说。
  赛伊抬起头来,他的胸口感到猛烈的一击。
  他们又坐回到餐桌前,中间摆着数学课本,为曲线图和精准测量的小数点绞尽脑汁。基恩觉得如此美妙的佳人不应该坐在那里,面前放着本破烂的教科书;他不应该把这么平凡的工作强加给她——将平分角平分再平分。很快,似乎为了进一步证明他本应待在家里,天又下起了倾盆大雨,雨声如鼓点敲击着铁皮屋顶,他不得不大声喊叫,这雨声给荒谬的几何学平添了几许史诗意味。
  又过了一个小时,依然大雨如注。“我得走了。”他绝望地说。
  “不行,”她尖叫道,“打闪呢,不要命啦!”
  天开始下起了冰雹。
  “我非得走了。”他说。
  “不成,”厨子警告道,“下冰雹的时候,我们村子里有个人从门里探了探头,一块大雹子砸到他头上,当场就死了。”
  暴风雨愈加猛烈,到晚上才稍稍缓和些,但天已黑透,山坡上满是冰珠,基恩根本没法走回家。
  越过一块块肉排,法官厌憎地看着基恩。他就算不是故意的,也显然是出于愚蠢才滞留在这里,法官觉得这家伙自作主张、傲慢无礼。“查理,是什么让你决定在这样的天气外出?”他说,“你也许精通数学,但显然缺乏常识。”
  没有回答。基恩似乎陷入沉思。
  法官端详着他。
  他显然对餐桌上的食物和餐具很不熟悉,有些畏畏缩缩的,可法官感觉基恩绝对是个胸有丘壑的人。他身上有种明显的不安分的因素和毋庸置疑的野心——法官心中激起某种往日的情感,感觉到别人的弱点并非仅仅是一种意识而已,他又重温以往强烈的渴望,像一阵热病的发作。他肯定基恩从来没有这样讲究礼仪地吃过一顿饭。法官的嘴里泛起一丝苦涩。
  他熟练地从骨头上切下一片肉,说道:“那么,年轻人,最近在看哪位诗人的作品啊?”他感到心中涌起的邪恶念头,想趁这男孩不备让他难堪。
  “他是理科学生。”赛伊说。
  “那又怎么样?科学家就不准阅读诗歌了吗?是不是啊?”
  片刻沉默后他又说道:“不是说要全面教育吗?”
  基恩绞尽脑汁。他从未读过诗歌。“泰戈尔?”他犹豫着答道,这个诗人万人景仰,应该没什么问题。
  “泰戈尔!”法官用叉子叉起一小块肉,在肉汁里浸了浸,放在一块土豆上,再加几粒豌豆捣碎,他左手拿叉将这些一起送进嘴里。
  完全咀嚼吞咽后他说:“对他的评价过高了。”尽管不屑一顾,他还是用餐刀朝基恩点了点命令道:“能背诵点什么给我们听吗?”
  “在那里,心是无畏的,头也抬得高昂,在那里,知识是自由的,在那里,世界还没有被狭小的家国的墙隔成片段……进入那自由的天国,我的父呵,让我的国家觉醒起来罢。”①每个印度孩子至少都会背这个。












  法官大笑起来,声音大得可怕且毫无笑意。
  一九四二年六月,公开选拔考试
  他的面前坐着一排考官,共十二位,伦敦大学的一位教授向他提了第一个问题——能说一下蒸汽火车的工作原理吗?
  杰姆拜伊的大脑一片空白。
  “对火车没兴趣?”教授看上去很失望。
  “这个领域很有趣,先生,但人得先努力学习推荐科目。”
  “火车如何工作你一点都不知道吗?”
  杰姆尽力搜索着大脑——是什么推动什么来的?——但他从未见过火车引擎的内部构造。
  “不知道,先生。”
  那么,你能描述一下古代中国人的葬礼习俗吗?
  你和甘地来自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地区,不合作运动是怎么回事?你对国会怎么看?
  考场里一片寂静。买英国货——杰姆拜伊抵达英格兰的第一天看到了这张海报,他当时想如果自己在印度街头大喊一声买印度货,立刻就会被铐起来关进监狱。回溯到一九三零年,那时杰姆拜伊还很小,甘地从高僧修行所行进到丹地海滨,在海洋庞大的胃腔里,他做出了当时违禁的举动——采盐。①
  “——那样做他能有什么好处呢?还有照片!他的心肠可能很好,可脑子却不太好使”——杰姆的父亲曾这么说过,尽管当时监狱里关满了甘地的支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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