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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郑子明如果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是石重贵的二儿子的话,范正出山给他帮忙,倒也合情合理。况且范正这个人,虽然文采跟他的哥哥一样出色,对于钱财的态度却截然相反。其兄范质无论是在后晋做官,还是在汉国做官,都两袖清风。而范正,却过惯了宝马貂裘的日子,绝对不嫌铜臭。
而郑子明如今手头虽然缺人才,缺士卒,缺铠甲兵器,却唯独不会缺钱。沧州东部靠海且多浅滩,砍柴煮海便可生盐。沧州的大盐枭们被他砍了个七七八八,几辈子积蓄都落到了他手里,拿出一部分来千金买马骨,姓郑的眼睛都不用眨。
如此一来,谁要是想指责郑子明重草民而轻士人,声音无疑就弱了许多。而士林领袖们,看在范家兄弟的面子上,也不好过于对他刁难。
好一个有勇有谋的少年人!好一个沧州防御使!某些人的儿子如果能看懂他此刻的作为,真该活活羞死!
……
“你还有什么困惑的地方,不妨一起说来。趁着我现在还不困,可以帮你剖析一二!”笑了一会儿之后,符彦卿看了看外边的天色,又继续问道。
让儿子帮助自己处理公务,是对儿子的锻炼。但是,他却不能真的做甩手掌柜。一方面,儿子昭信毕竟只有十四岁,阅历和经验,都非常匮乏。把如此重的担子压在一个十四岁孩子肩膀上,未免有拔苗助长之嫌。另外一方面,则是因为沧州跟他符家的地盘,只有一河之隔。家门口儿今年忽然出现了一头乳虎,身为家主的他,无论如何都不敢装作视而不见。
注1:符家的势力范围主要在青州,也就是当时的登莱,淄州、 棣州等地,跟沧州隔着当时的黄河。
注2:按照唐制,刺史麾下可以有别驾,长史、司马、录事参军和司功,司仓等官职。还可以提拔文学、医学博士等闲职。
第四章 虎狼 (二)
第四章 虎狼 (二)
“孩儿,孩儿其实,其实大部分都看明白了!”虽然努力装出一幅大人状,内心却终究还是个孩子,放不下争强好胜。“只差,只差了最后一点点儿……”
作为成名多年,与任何人打交道从来没被对方占过便宜的老狐狸,符彦卿岂能猜不到自家儿子的心思,故意笑了笑,非常大气地点拨,“没关系,差一点就差一点,其实最重要的实力。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注定被碾成齑粉!”
听自家父亲说得如此轻松,符昭信反而小脸涨得通红,低下头,讪讪地补充道:“孩儿受教,谢父亲大人指点!孩儿,孩儿其实大致能看明白郑子明在沧州的每一步。但,但是他的所有做法放在一起,孩儿就,就又开始迷糊了!”
“哦?你且说来看!”符彦卿再度被勾起了兴趣,歪着头要求。
符昭信想了想,将自己的看法一一托出,“像他前一段时间大砍大杀,一方面是为了杀鸡儆猴,尽快坐稳防御使位置。一方面也可以认为是刻意自污,避免朝廷对他过于关注。杀过了人之后,又重金礼聘范文长去做长史和教谕,可以认为是在变着法子向士林示好,表明他自己并不是想与天下士人为敌。但这两件事,连着做,看上去就前后自相矛盾了。士人那边还好办,有范文素,范文长兄弟俩帮他说好话,也许还可以慢慢忘记他的狠辣,不会再跟他势同水火。但以范文长的名气,此人一去沧州,朝廷那边想不关注都难!相当于前一段时间的自污行为都白做了,还担上了一个屠夫的恶名。况且即便士林不再把他视作寇仇,经他如此一折腾,短时间内,沧州本地也将人才极度匮缺。没有足够的在当地负具声望的人才帮忙,他就很难在沧州扎下根基。万一皇上突然起了要收拾他的念头,他又凭什么来让朝廷有所忌惮?”
“嗯,我儿能看到这一层,已经非常不易!”听自家儿子能把近邻郑子明的诸多怪异行为,剖析到如此地步,符彦卿顿觉老怀大慰,手捋胡须,低声夸赞。“不光是你,那郑子明最近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老夫也看得眼花缭乱。有可能是他自己做事,原本就没有什么长远打算,走一步看一步,所以前后自相矛盾。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他自恃有郭家雀撑腰,短时间内,并不在乎朝廷……”
话刚说到一半儿,书房门口,忽然有一个女子低声出言打断:“未必是有恃无恐,也许是无欲则刚!阿爷,你看事情,终究还未曾离开老一辈的巢臼。而郑子明自打出道以来,所作所为,又有几件事遵循了常规?”
“这……”符彦卿被问得微微一愣,两只眼睛里头,随即迸射出咄咄精光。
无欲则刚,这怎么可能?郑子明是石重贵的亲生儿子,怎么可能只是做一个四品防御使就心满意足。换了自己在此子同样年纪,也只是表面上依从大哥放弃了李姓,内心深处,却时刻无法忘记李氏一脉曾经的辉煌。(注1)
“阿姊,你是说郑子明根本就没想过做一方诸侯。至少,他没想过以沧州为根基做一方诸侯!天,这样,就全都解释得通了,我怎么早没想到这一层!”毕竟年少,一生下来就已经姓符,肚子里也没老一辈那么多成见。符昭信一蹦老高,三步两步蹿到了屋子门口。
“呼——”望着门口笑语盈盈的女儿和欢呼雀跃的儿子,符彦卿忽然感觉到了自己的真实年龄,笑了笑,对着天花板长长吐气。
大女儿符赢的想法没错,郑子明,的确没有拿沧州当作基业的打算。所以,他才能肆无忌惮地为所欲为。也许是他早已认清了石氏不得人心的现实,或者也许他像二哥彦饶一样,生性恬淡,喜欢不喜争竞和冒险。无论出于哪一种原因,能在不到弱冠的年纪,内心清醒如斯,都足以令诸多前辈宿老汗颜。。
“不是他本人聪明,阿爷别忘了,他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离不开背后的常节度和郭枢密。而赵匡胤和韩重赟两个,这些日子又始终在他身边替他出谋划策。”符赢非常了解自家父亲的脾气和秉性,笑了笑,盈盈上前几步,躬身施礼。“好了,您老就别为外人的事情操心了。天太晚了,女儿煮了莲子羹,您跟虎头两个赶紧趁热分了喝!”
说罢,不由符彦卿和符昭信父子两个推辞,转过身,从跟在背后的两名侍女手里,接过陶罐、瓷盏和银勺子,亲手在书案上布置好,然后又亲手替父子二人盛好了羹汤。
“你啊,就是个不得闲的!”符彦卿的心脏,立刻被父女之情填满。叹了口气,望着女儿素色衣衫和白色簪花说道。
“谢谢阿姊,好吃。咱们整个符家,数阿姊的手艺最好!”符昭信人小鬼大,怕父亲提起姐姐年少孀居的茬儿,故意用勺子将瓷碗碰得叮当作响。
“嘴巴像抹过蜜一般,将来若是成了年,不知道多少人家的女儿会为你神魂颠倒!”符赢抬起手,在自己的弟弟头顶轻轻摸了一把,满脸慈爱。
姐弟两个差了十几岁,在出嫁之前,她也的确给了这个弟弟许多母亲一般的关爱。所以,被摸了头的符昭信非但不生气,反而非常享受地眯缝起了眼睛,“阿姊,我已经成年了,我都能帮着阿爷执掌衙内亲军了。好多叔叔伯伯都夸我行止有度!”
“那是看父敬子!”符赢曲起手指,轻轻在额头上敲了一记,低声提醒。“你听听就算了,切莫以为自己真的很有本事。事实上,你的本事现在连阿爷的一成都比不上。”
“呜!”符昭信苦着脸装痛,却没给自己换回更多的怜爱。姐姐符赢笑着把手拿开,目光又转向了二人共同的父亲符彦卿:“阿爷,您与其小心提防家门口的郑子明,倒不如多留意一下身后。最近,汴梁那边,恐怕不会太安稳。”
“此话怎么说?”几个孩子之间,符彦卿最欣赏的,其实就是自家这个大女儿,一直可惜符赢不是男儿身。此刻听她说的认真,立刻打起了精神,正色追问。
“还不简单么,小皇帝翅膀渐渐硬了!”符赢摇了摇头,笑容一点点变冷。“刘知远临终委任了五个顾命,早就把史弘肇等人算计了进去。如今我公公和王崇景等人相继蒙难,最大的一伙外患已除,那个杀兄夺位的小皇帝,恐怕该想着一鸣惊人了!”
注1:符彦卿的父亲符存审,是李克用的养子。生前一直姓李。符彦超接替父亲掌管家族之后,为了避嫌朝廷怀疑自己,又改回了原姓。
第四章 虎狼 (三)
第四章 虎狼 (三)
一鸣惊人,典故源于楚庄王。本是个褒义词,只是,此刻从符赢嘴里说出来,却带上了一股隐隐的幽寒!
据说当年楚庄王即位之后,国政被权臣把持,于是他便装作贪图享乐模样,终日不务正业。如此暗中积蓄力量足足两年半,直到有一位重臣气愤不过,跑到皇宫里拿不飞不鸣的野鸟来讽喻, ‘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默然无声,算是什么鸟?’他长笑做答, ‘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
又过了半年后,楚庄王联合自己的支持者突然发难,诛杀把持朝政的五个大臣,清洗其所有余党,楚国因此而大治,称雄天下。
“啪!”书案上的烛花炸开,火星四溅。
一枚火星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落向了符彦卿的手背,百战老将却根本没做出任何反应,两眼发直,面孔僵硬如石块儿。直到有剧痛传入心扉,他才猛地将手缩了缩,强笑叹息:“呼——!这么快就要开始了么?为父我还以为至少也得等到两年之后呢!”
“如果刘承佑是个能耐住性子的,当年就不会明知道他哥哥病入膏肓,还要送他哥哥一程了!”符赢冷笑,看向父亲的眼睛,如同夜空里的星星一般明亮。
“那倒也是,就是不知道他有几成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