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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太行山中的寒鸦,一场大雪下来冻死无数。除了它们自己,这世界上没有任何生物记得它们曾经存在过,更不会在乎他们曾经发出的嘈杂声音。
雪,纷纷扬扬,落遍太行山两侧。
对于想要平庸度日的老百姓来说,每年冬天的大雪,既带来了寒冷与死亡,也带来了希望和生命。
一场风雪下来,大部分以啃咬庄稼为生的虫子都会被活活冻死。树梢上的寒鸦,草地里的部分野兔、狐狸和老鼠,甚至相对赢弱的牛羊,也都无法熬过残酷的严冬。而雪每多下一层,则意味着明年麦子的产量将增长一成,庄稼遭受虫害的可能降低一半儿。若是连续三场大雪都下得高过了人的小腿儿肚子,则明年一定是个丰收的好年景。庄户人家只要勤劳一些,就给儿子娶得上新妇,给女儿扯得起新衣。
定州的大部分百姓,在这大雪连绵的天气里,内心深处都涌满了对丰收的憧憬。
发生在李家寨附近的那两场恶战,百姓们几乎每个人都听说过。但是,他们却谁都没兴趣去关注,更没心思去探听其中详情。他们眼下所关心的,只是自家田里的冬麦,自家窝棚里的牲口,还有,还有官府秋末时才推出的开荒政策,是不是对本地人也适用?
“那些太行山里下来的土匪余孽,真是占了大便宜了!”缩在屋子里猫冬时,几乎每个家的户主都会如此感慨。
那个寒冷的夜晚到底战斗死了多少人?死者都是谁?跟大伙没任何关系!大伙儿也懒得去理会。但滱水沿岸赶在落雪之前新开出来的大片农田,新收拾出来的数百座茅草屋,却让当地人无法视而不见。
那大片大片曾经被抛荒的农田,要分,也该分给当地人才对。至少,当地人应该跟外来的土匪余孽们机会均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优先照顾那群贼娃子!否则,大家伙这些年来,何必老老实实交粮纳税争当良善?也学着别人的样子,先杀人放火当山贼,实在于山里熬不下去了,再出山接受官府安置,日子过得岂不比现在还滋润一倍?
“这事儿,咱们县的孙大人,有些太心软了!”当几个户主不小心凑到了一处,对着火盆喝上几盏淡酒之后,感慨声,就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议论。
“太行山下来的土匪余孽占了当地人的便宜!”
“县令大人心忒软!”
“县令孙山处事不公!”
“孙山对不起当地父老乡亲!”
“姓孙的这厮……”
类似的话,以最快的速度,在定州城内外开始流传。然后在某些“有心人”的推动下,又以最快速度,成为了大部分当地人的“共识”。
说话的人浑然忘记了,在“土匪余孽”们过来开荒之前,滱水沿岸那些庄子,已经多年没有人烟。浑然忘记了,官府从来就没限制过他们去河岸边开荒,而他们却没用勇气去对付成群的野狗野狼,没有勇气去面对鬼火与一堆堆惨白色的枯骨残骸。
县令孙山很快就坐不住了。
若是一个两个平头百姓私下里发牢骚还好,是将对方抓到衙门打板子,还是一笑了之,全凭他的心情。反正自古以来当官儿都是做给上面人看,谁会在乎下面的人说好说坏?
然而最近议论声越来越高,其中参与者已经不乏地方名流,甚至他的本家长辈,这就让孙山无法继续淡然处之了。
如果继续装聋作哑,名流和本家长辈们联合起来,很容易就能影响到节度使孙方谏对他的看法。然而想对先前的政令做出一些“适当”调整的话,他脖子后却又开始冒凉风。
虽然在最初安置太行山下来的流民时,孙山心里还打过养肥羊杀肉吃的主意。但是经历了某个晚上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养”在滱水河畔的,可能根本不是一群绵羊,而是一群长出了犄角的公牛。好好伺候着还能彼此相安无事,万一把对方惹发了毛,一犄角顶过来,足以让整个定县天翻地覆。
披上铠甲就是劲卒,上了战马便是精锐,呼延琮的儿子呼延赞随便招了招手,便从几个庄子的“流民”中拉出了一支骑兵。又跟宁子明两个互相配合了一下,便令来犯的两支敌军,眨眼间灰飞烟灭!
“老天爷,孙某人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呦!”想想自己在事后收到的密报,县令孙山就欲哭无泪。
俗话说,“前生作恶;今生县令;恶贯满盈;县令附郭!”他孙山这个县令虽然没有附郭,可治下却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五品巡检,一伙割人头如割鸡的“良善义民”!这县令继续做下去,还有什么前途和乐趣可言。都不如早早把印信挂在房梁上,就此拂袖而去。好歹还能落个心里头安生,免得天天受这烈火焚臀之苦!
第五章 草谷 (二)
第五章 草谷 (二)
自己心里头不舒服,就不能让手下人高高兴兴去过年。
由土匪头目“转职”成县令的时间虽然不算长,孙山却已经揣摩透了官场的种种规则。“出了事情当家的一个人扛着!”“当家的不能哭穷!”这都是绿林道才有的规矩。官场上则要完全反过来!
有了麻烦,上司如果自己扛着,让手下人落个轻松,非但不会赢得尊敬,相反,只会令手下人觉得你软弱可欺!这样做用不了多久,底下人就会合起伙来糊弄你这个上司。
正确的官场做法是,有麻烦手下人先顶着,立功由着上司来。所谓“主辱臣死”,就是这个道理。所以随着外边的议论声逐渐增高,县衙里的官吏们就发现他们的日子越来越难过。每天被县令大人指使得脚不沾地不说,稍有错处,板子就会毫不留情地落下,打得众人一个个屁股开花。
“大人,这事儿,这事儿您要是觉得为难,何不再去一趟李家寨?”眼看着衙役、班头和各房主事都被发落了个遍,师爷终于支撑不住,抢在板子打到自己屁股上之前,主动给孙山出起了主意。
“可不是么,大人!”户房主事李英刚好有事汇报,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凑上前,替师爷帮腔,“那,那郑巡检跟呼延琮关系再好,也不会对呼延琮在自己眼皮底下藏了一支伏兵的事情视而不见吧!万一将来出了篓子,他这个三州巡检,可是第一个吃挂落!”
“你懂个屁!”县令孙山一看到李英的脸孔,就压制不住心头怒火,竖起眼睛,大声骂道:“若不是你这目光短浅的家伙当初给老子出主意,说要从流民身上发横财,老子至于把河滩上的好地都优先交给他们开垦么?现在好了,出了麻烦了,你又让老子去求那郑子明!他是不可能对眼皮底下的伏兵视而不见,可他更恨老子当初拿他当傻子糊弄!能坐在旁边看老子跟呼延琮的人马斗个两败俱伤,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主动给他自己惹麻烦上身?”
“这,这……”户房主事李英被骂得脑门上白气乱冒,红着脸,半晌没勇气再开口。
师爷的胆子却比他大得多,稍微迟疑了片刻,继续硬着头皮劝道:“大人您还是跟郑巡检开诚布公谈一次吧!否则,事情拖得越久越麻烦。据属下看,他,他那个人,胸怀很广,未必就真的会计较您当初想在搜刮流民的事情上拖他下水!”
“唉!有些事情,师爷还是不知道的好!如果只是当初企图拖他下水之事,也就好了!”孙山看了自家师爷一眼,无奈地摇头,“大不了,我来个死不认账就是。反正已经无法付诸实施了,他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我当初居心叵测?”
“这……?”师爷闻听,顿时眼神儿也开始发飘。虽然几个月前曾经帮孙山坑死了县尉刘省,但他依旧只能算是孙山本人的心腹,跟义武军的一众首领,特别是跟孙方谏兄弟俩依旧说不上什么话,对义武军的内部机密也了解非常有限。
“唉——!老大人,老大人他上次,又把事情看简单了!”见自家师爷一幅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模样,孙山忍不住又长叹了一声,主动透漏:“汴梁那位郭财相派人来杀郑巡检,事先是跟老大人那边打过招呼的。老大人他们经过商量后,误以为这只是郭财相跟郑巡检两人之间的私人恩怨,所以才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事后才发现,这哪里是什么财相动手收拾一个小小的巡检?这他娘的是如假包换的皇帝和顾命大臣之间斗法,咱们义武军无论怎么躲,都免不了一场池鱼之殃!!”
“您,您是说,郭,郭财相是奉了皇帝陛下的命令?”师爷激灵灵打了个哆嗦,擦着额头上的冷汗,结结巴巴地追问。
再看先前还满脸不服气的户房主事李英,脸色雪白,两个股战战,差一点儿就已经趴在了地上。
“看你那点儿出息,这辈子也就是个刀笔吏的命儿!”县令孙山狠狠横了李英一眼,低声数落。随即,又将目光转向惶恐不已的师爷,苦笑着补充,“可不是么,否则,郭财相即便跟郑巡检之间有仇,多少也得看看枢密大人的面子啊!眼下朝廷里,皇上,郭财相,苏尚书,还有国舅爷他们等一众新晋算是一伙,史枢密,郭枢密、杨丞相他们几个顾命大臣算是一伙,还有冯道等若干其他文武大臣,在旁边袖手旁观。表面上,三方彼此之间都和和气气,赤心为国。实际上,下绊子、捅刀子、打闷棍,决不手软。至于咱们的邻居郑巡检,不过是各方下棋时的一个劫材罢了,看似关系全局,实际上在三方眼里都只是一粒棋子,劫打完了,也就该扔盒子里头了!”
“那,那,那……”师爷的两只眼睛圆睁,额头鬓角等处大汗漓漓。这些年在绿林道儿混过,在官场上也混过,他以为自己已经算是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却万万没想到,天底下,居然还有如此离奇的事情!
皇上、新晋、顾命大臣,斗法、下棋、劫材、棋子……,这官场,看似花团锦簌,居然比绿林道还险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