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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蓝愣住了,一脸的莫名。
她方才可是一个字也没说,秦彦婉却嫌她聒噪。她不由自主看了看一旁的锦绣,却见对方涨红了脸,嘴唇蠕动着,却再不敢抢着说话了。
采蓝暗里叹了一口气,先低头应了个是,又悄悄拉了拉锦绣。
锦绣醒悟过来,连忙跟着应诺了一声,便顶着一张大红脸与采蓝同时退下,分左右侍立在了正房明门儿的门边上,还将门帘也放下了。
素却冷眼看着,一脸的事不关已。
锦绣确实挺聒噪的,有人骂骂也好,免得这丫头不知天高地厚。再者说,她也不希望今日之事传到林氏耳中,秦彦婉这样做,也算解决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六妹妹方才说到了哪里?”秦彦婉语声温和,接过了方才的话题,一派风轻云淡。
秦素便回道:“二姊姊,我方才说的是薛家族学之事。”
“哦,是说他们家族学允许小娘子入学,是么?”秦彦婉问道。
秦素点了点头:“是的,我听薛府的仆役们私下议论过,着实有些羡慕。只是,我们秦家女郎总不好去萧家族学附学的,且不说萧家有没有给小娘子上学之处,便是有,我们也不方便过去。”她慢慢地说着,眸中生出了一丝神往,不多,亦不少,恰恰是她这般身份微贱的庶女该有的情态,语声中亦含着些许怯然:“若是秦家也有族学……多好啊……”语至后来,化作低低的一声喟叹,面上多了几分黯然。
见她神情怅怅,秦彦婉倒也有几分触动,静了片刻,便跟着叹了一口气:“若是当真,那可真是好,可我们秦……”
她忽然便止住了话头,微有些惘然地出了会神,复又伸出手去,爱怜地向秦素的丫髻间抚了抚:“六妹妹还小,许多事情皆不懂呢。”
秦素闻言,面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问道:“为何二姊姊说我不懂?转过年我也十三岁,不算小了。我如何不知族学乃是一族之大事,更是家族兴旺的根本,泽及子孙后代。便如薛家族学,百年来不知培育出了多少才俊,薛家女郎知书识礼、行止端庄,那也是举世闻名的。薛家兴盛如斯,焉知不是族学之功?”
她像是突然有些激动起来,冒出了长篇大论,秦彦婉看着她,神情很是平静。
对于这位偶尔语出惊人的六妹妹,她已经渐渐有些习惯了。
“你说得都对,只是,秦家到底不是薛家。”秦彦婉和声说道,清眸澄澈如水,凝在秦素的身上,“薛家底蕴深厚,子弟众多,族学自是兴盛。我们家却是立足青州未久,又开着窑厂,家资虽是巨富,却不免引人侧目。常言道:自知者智,知人者明。我秦家子弟附学萧氏族学,亦是自知之举。若是仿效薛家自办族学,可能连教课的夫子也请不来,届时不过被人嘲笑不自量力,徒惹笑柄而已。”
很淡然的语气,话语中并无自怨自艾,而是对家族有着极为清醒的认识,并将这认识以最简单的语言,述予人知。
秦素暗里点了点头。
这位二姊姊若生为男子,前世的秦家,可能也不会倒得那样快。不过,她身上那种过于老成的暮气,却是要不得的。
“二姊姊怎地突然如此沉郁起来?”秦素夸张地握了嘴,像是掩去了一抹哂笑,“那个在德晖堂慨然阔论的女子,莫不是旁人假扮的?”语罢忽又作出一副凶恶的模样来,指着秦彦婉道:“快说你是谁?把我二姊姊还回来!”
秦彦婉怔住了,待反应过来,直是绝倒。
“六妹妹真是……”她一时间无法言声,所有的力气都用在压制笑意上,神情难得地有些扭曲。
过了好一会,她才将表情端正了过来,便将手指向秦素脑门上顶了一记,轻斥道:“促狭。”
秦素摸了摸被秦彦婉敲过的地方,一时未曾说话。
“是不是我手重了?痛么?”见她怔忡不语,秦彦婉便问道,一面又要上手去摸。
秦素轻轻避过,凝目望向她,神色渐渐变得郑重了起来,眸中竟有了一丝悲哀:“二姊姊许是觉得我突发奇想,又或许会认为我年纪小小,不识天高地厚。可是,二姊姊有没有想过,我们这样缩头缩尾、诸事小心,人家就真的瞧得起咱们了么?”
她似是有些感慨,放下手来,卷着袖边支棱的麻线,语声低沉:“说句冒犯的话,二姊姊还请勿恼。以我看来,秦家在郡中的情形,与我在府里的情形,其实颇为相似。”她略停了停,伸手向自己的鼻尖一指,语气中含了几许自嘲,“我是乡野里来的丫头,而秦家失了颍川的根基,在江阳诸士族眼中,不也跟乡野来的差不多么?”
她不疾不缓地说着,语气并不如何强烈,似是剖析自己低贱的出身,并不是一件叫人难堪的事。(未完待续。)
第074章 此士也
秦彦婉初时听着,面上还有不忍之色,然到了后来,神情中便多了几分沉重,那双明眸亦变得晦暗了起来。
秦素的话说得直白,甚至有些难听,却切中了要害。
正是因为很清楚她说的乃是实情,亦知秦素在秦家地位之尴尬,所以秦彦婉才没有去打断她的话,更不愿以虚言加以安慰。
世事总是如此。没了秦世章的秦家,如今在郡中士族眼中越发不值一提,一如没了亲母、重返秦府的秦素,说好听些是秦家女郎,实则却是连使女也敢欺到头上去的。
立身不稳,就算有人帮忙,也总是有限。这其中的道理,细想都是一样。
秦素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秦彦婉的表情,见她神情怔忡、若有所思,便微叹了一声,复又正色道:“二姊姊再想,回府后,我若是一味缩手缩脚不敢见人,旁人会如何议论?又或者我整天巴结讨好旁人,旁人又会如何想?再或者,我为了得众人青眼,拿钱收买仆役下人为我说话,旁人又会如何看我?”
言至此,戛然一顿,留出一段不长不短的安静空白,秦素方又淡淡地道:“一人如此,好坏亦只一人之名声耳。可是,若一族如此,该当如何?”
轻言细语,却令秦彦婉心头如遭锤击,猛地抬起头来,直直地望着秦素。
秦素仍旧是那副平淡安然的模样,似是全然不知她方才的话有多么尖锐,直如刀锋一般,切开了事情的表象,露出内里血淋淋的现实。
是啊,一族如此,该当如何?
秦彦婉面色微白,额角沁出汗来,搭在案上的纤手不自觉地轻轻颤抖。
这才是秦家真实的情形。
没有根基,故谨小慎微;
侨居于此,故四处拉拢;
门楣低落,故以钱换势。
此乃乱世求生的本能,并不能说是错。可是,秦家却显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秦家乃是士族。
士族,岂可屈身俯就?
士族子弟,岂可媚于他人?
虽然秦家所有人,包括已经去逝的秦世章在内,皆选择了不去想、不去信,更以秦家屡遭灾厄,宜休养生息为由,做出了许多事情。但现实却是,秦家越是如此,便越是背离了一个士族应有的本质。
这样的秦家,谁会瞧得起?
那一刹,秦彦婉只觉冷汗涔涔,几乎湿透了重衣。
她不错眼珠地望着秦素,像是要深深地看进她心里去一般。
秦素亦回视于她,刘海下的眸子幽幽如暗夜,没有半分光华。
良久后,秦彦婉转开了视线,面上已是一片灰败。
秦家,确实是没落了。
这没落与子嗣无关,与钱财无关,只关乎人心。
如今的秦家以及秦家子弟,说句不客气的话,实在没什么出息。若是一直这样下去,往后该如何以士族自居?
没有奋发向上之心,整日苟且偷安,只想攀附他人的秦氏,又拿什么去复兴家族,去光大青州秦氏之名?
简直就是笑话!
几乎是一瞬间,秦彦婉灰败的面上泛起赤血之色,眼神躲闪,竟不敢去看秦素。
她当真应该惭愧的。
枉她读了那么多书,自以为懂得许多道理,只想着孝顺母命、遵从长辈,却忘了她首先姓秦。
她实在愧对于这个姓氏。
她的眼光见识,竟还不如这个刚自田庄回转的六妹妹。
也不知沉默了多久,秦彦婉嘶哑的声音方才响了起来:“夫士,一家非之而不惑,一州非之而力行,一国非之而特立独往。誉不自喜,非不自沮。此,士也。”
她的声音干而涩,每一个字皆像是历尽千辛万苦,方才经由胸腹传进喉中。而她的神情却又如此庄重,似是那舌尖上蕴了千钧重量,一吐一息间,是高山巍峻,是大河磅礴。
那一刻的秦彦婉,端然如松柏、挺秀如梅兰,庄重端然,令人心中生出敬佩。
秦素在心里长呼了口气。
终于说动秦彦婉了。
德晖堂毕竟太远,太夫人又很注重嫡庶有别,秦素根本无缘亲去分说。而林氏却又太糊涂了,秦素更不敢找她帮忙。
举目四顾,整个秦家也只有这个二姊姊,有身份、有魄力、有智慧,可助秦素达成此事。
如今事情成了一大半,秦素心中之欣喜,直似春三月的阳光照了进来,一片暖意盎然。
因此,纵使秦彦婉吐露而出的话语,是她前世最讨厌的“士子风骨”那一套,她仍是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二姊姊所言,请恕小妹只字未解。”拿袖子掩去唇边笑意,秦素一副实话实说的模样,“我其实就是想效仿薛家女郎而已。”
秦家当然要找靠山。
自重生以来,秦素孜孜以求、步步算计,就是要给秦家找几座大靠山。而萧家不只不够分量,甚至于秦家有害,独办族学,不过是远离萧家的折中之计。
当然,这些话她是不能对秦彦婉说的,否则今天这场戏就白唱了。
秦彦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