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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杀要剐,听凭郎君处置。”秦素很光棍地挺了挺胸。
输人不输阵,耍无赖也要耍得有风骨、有气势。在这种事情上,咱们的妖妃娘娘实可谓浸淫其道已久,当真是信手拈来。
“你这厮……”薛允衡的黑脸都快气红了,指着秦素的手抖啊抖。可偏偏地,在本性上他却是个纯粹真挚的君子,除了骂人之外,他还真想不出什么办法来制秦素。
如果秦素是个男子,打一顿也就罢了,可对方却是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生得嘛……也算能过眼了,这就让薛允衡很郁结,连骂都骂不出口。
堂堂薛二郎,你叫他指着个小娘子破口大骂,这种事情他是做不来的。
只能一个劲儿地生气。
见薛允衡气得脸红脖子粗地,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来,秦素莫名地便觉畅快。
前世被这厮天天在朝堂上骂“妖妃”,这一世总算找补回来了一些。就从这点来看,今日与薛氏兄弟见这一面,值了!
“君子欺以其方,六娘子此举,深得精髓。”凉若西风般的声线传来,却是薛允衍在旁品评了一句。
只此一语,再无他言。
薛允衡立时一口气堵在了胸口。
这种“我分明是在赞你,可我其实就是在骂你”的话,也就这只铁公鸡能说得出来。
“睚眦必报!”薛允衡大袖一拂,掏出把扇子来扇风,鼻孔里重重地哼了一声。
很显然,薛允衍是为了上晌的事情报复来了,薛允衡对自己的长兄极为了解,这位铁面郎君心眼儿小起来的时候,那是比针尖儿也不差多少的。
听得薛允衡所言,薛允衍却根本毫无异样,亦不再言声,只静静地站在一旁,很有种袖手旁观的意味。
秦素以眼角余光扫过这兄弟二人,心中划过了一分忧虑。
他们的态度实在太轻松、太写意了,亦即是说,他们根本就没把秦素当回事。
这种骨子里的轻视,或许是因为秦素是女子,也或许是因为力量上的强弱对比太强烈,又或者是因为他们已将秦素视为囊中之物。
无论是哪一种情况,此时的秦素想要与薛氏谈合作,不啻于痴人说梦。
秦素袖子里的手紧了紧。
此时此刻,她必不能示弱,而是要示强。
即便不能谈合作,她秦素能预知未来十余年大小事,仅此一项,她就不该被轻视。更何况,她或许还能救下薛允衡一命,从根本上改变这位君子前世的收梢。
一念及此,秦素心中便迅速做下了一个决定。
她轻拂裙裾,蓦然转身面朝薛允衡,端端立好。
那一刻,她身上的气息变得沉肃,虽只是白衫灰裙、素衽简致,却偏偏有了种衣华裳、重锦绣的气势,其庄、艳、雅、凝竟是无一或缺,刹时间令这肃穆的大殿也成了衬托她的背景。
“二郎君见谅。”秦素从容语道,一派落落大方:“此前不过是戏言尔,请郎君勿要介意。六娘在此先行赔罪,诸多得罪之处,请郎君勿怪。”语罢,她便举手加额,郑重地行了一礼。
这一番举动,不可谓不庄严,然而,薛氏兄弟却似乎并不在意。
薛允衡施施然地摇扇引风,唇角微勾:“所谓赔罪,赔从何来?”
虽似戏语,但语中之意却极深,而在他的眼底深处,也隐着一丝旁人难以察觉锐利。
秦素坦然地直视于他,面上现出了一个淡笑:“六娘别无长物,所恃者,唯紫微斗数而已。”
话音落地,她身上气息陡然变得强烈,恍若重云压顶、寒雨连野,令整个大殿都为之一暗。
薛允衡挑眉看着她,眸底划过了些许讶色。
这个秦六娘,初见时只觉清雅,再见时又觉俗丽,而如今看来,却突然有了种芳华绝艳、泠泠然叫人不敢逼视之感。
他眸底的讶色迅速转换成兴味,勾起的唇角弧度加深。
“有趣。”他笑着上下打量着秦素,视线中多了几分好奇。
场中唯一未变者,只有薛允衍。
无论是上晌秦素那甜到让人汗毛直竖的声音,还是此刻她故意没去压制的气势,都不曾让他有片刻失色。
他仍旧是他,淡静空远,不为外物所动,似是远离尘世。
“我也知道,仅凭紫微斗数此四字,并不能让人信服。”秦素的语声继续传来,态度极是坦诚,“但是,两位郎君想必也看到了,我所说的每一个赠言,皆无失算。试问当今擅术数者,又有谁能强过我去?”
薛允衡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素,片刻后,启唇轻轻吐出了三个字:“苏长龄。”
秦素立时瞳孔一缩,
苏长龄,前世逃亡赵国成为一代谋臣的苏长龄,这一世却成了江仆射的门客,仅一个漕运之策,便令江仆射成为了与三公同级的重臣。
这个改变了前世轨迹的人,恰好便在秦素所知之外。
薛允衡偏偏挑中此人,想必是因为苏长龄最初结识江仆射时,亦是以术数推出了几件事,且每件事都推得极冷。
飞快地在心底盘算着对策,秦素面上却是一片茫然,看向薛允衡道:“却不知这位苏长龄又是何人?”
薛允衡“哈”地笑了一声,摇头道:“六娘子不是自诩赠言极准的么?怎么,苏先生这样的一个术数大手,你都没算得出来?若果真如此,你这紫微斗数也是浪得虚名嘛。”
第518章 兔布偶
若论说话气人,薛允衡还是深得薛允衍真传的。
不过,秦素对此并不以为意,洒然一笑道:“术数者,也只是测算诸事的一种手段罢了,又不是尽知天下万物万事,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了。我所擅长的,便是堪破诸事之间的关联,以紫微斗数为主,辅以望气观虚之术,往往推一及三,由此及彼,还是与他人有很大不同的。不是我自夸,举凡我赠言的人与事,绝不会有半字落空,比如邹承尉刺字埋皮,再比如符节诸事乃至于占田复除案诸事,我断得是对是错,两位郎君身在其中,理应比我更加清楚。”
她这话说得大言不惭,不过却也很好地为紫微斗数的不足填上了空缺。紫微斗数最大的缺陷便是必须以生辰八字为基准再行推算。这种具有一定隐秘性的东西,寻常是无人愿意主动相告的,所以秦素又给自己添了个所谓的望气观虚。
气者,虚也,这东西无形无色,自然是任她说就是了。
她话音落下,大殿里便有了片刻的安静。
薛允衡用一种夸张的震惊表情看向秦素,手里的扇子也忘了摇。
一个人能自吹自擂到这种程度,且还是一个小娘子,就算是薛氏兄弟,也是平生仅见。
“话说千般,六娘子何以一味避重就轻?”大殿深处,响起了薛允衍微凉的语声。
这位一直作壁上观的薛中丞,终于对秦素提出了第一个问题。
“符节、陶老、桃木涧、黄柏陂……六娘子步步为营,目的何在?”他问道,淡然的眸光却没去看秦素,而是看向了殿门外绿树掩映出的那一片浓荫。
秦素抬起头来,正色道:“这一切,皆是为了秦氏。”顿了顿,又道:“还有我自己。”
听得此言,薛允衍神情淡漠、面无表情,而薛允衡则是长眉一轩,笑问:“就这么简单?”
“正是。”秦素应道。
她的目的确实就只有这两个。
“为何选了薛氏?”薛允衡问,眸光陡然变得锐利:“以秦氏郡望,谁给你的胆子来攀附我薛氏?”
在这个刹那,他的语声冷得怕人,像是十二月的寒风刮过秦素的耳畔。
秦素目视于他,蓦地展颜一笑。
忽如东风辗转、风烟若雾,盈然碧水流春波、滟滟雪肤凝翠蛾,这一笑,竟生生被她笑出了魅惑众生的妖娆。
“为什么就不能是薛氏呢?”她的语声像渍了蜜的冰,甜且凉,过耳之时,仿佛能顺着耳朵眼儿直钻进人的心里去,“薛氏身居冠族、位列七姓,却对诸事袖手旁观。朝堂事你们不沾、民间苦你们不问,却敢厚着脸皮白白享受万民仰慕,我只不过是代民讨些回报罢了,怎么?这不是你们薛家该当做到的吗?难不成,你们薛氏还真要一辈子缩着脑袋?”
居然咄咄逼人,一步不让!
此语落下,莫说是薛允衡,连薛允衍也微有些动容。
倒不是他们被秦素的话给说动了,而是觉得这小娘子的胆子简直大得匪夷所思。当着薛家人的面儿,就敢说薛家是缩头乌龟,她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秦素的话却还没说完,略停了片刻后,她又像是男子那般从容展了展衣袖,复又道:“再说我,的确,我做下的诸事都是为我秦氏考虑,也在为我自己考虑。可是,我至少是竭尽所能助二郎君救下了建宁郡灾民、助大郎君赢下了占田复除大案,更给大郎君点明了朝堂蛀虫,让邹承尉、夏先生的英魂得以安息。比起你薛氏被动出手,我秦六娘却是用尽了一切手段主动助人。我不知两位郎君是如何想的,我秦六娘扪心自问,无愧于天地。”
大义凛然地说完了这番话,秦素便飘飘洒洒地将衣袖一拂。
不想,这一拂的力道大了些,却见那袖子里陡然飞出一物,“啪”地一声便落在了地上。
这突兀的一声轻响,瞬间便击碎了大殿中原本的肃杀。
寂静笼罩了整间殿宇,殿中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地面上,而随后,薛氏兄弟的表情,便都变得有些古怪起来。
那掉在地上的事物,居然是一只布偶!
确切地说,是一只缝得很精致的小兔布偶,眉眼口鼻栩栩如生,煞是……有童趣。
这位胆大包天的秦府六娘子,居然还随身带着个小孩子才会玩的布偶?
刹时间,秦素在他们眼中的形象,崩塌了。
这哪里是大胆不知礼的小族女郎?这分明就是个不懂事瞎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