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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的她万分地得意,以为终得踏上最尊荣的顶端,却不料华堂玉屋倾刻倒塌,眼前的一切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朽,珍贵的毛毡下野草疯长、雕栏檐角边蛛网吊结。她心中惶惶,举目四顾,蓦地一根梁柱当头砸下,惊得她一下子翻身坐起,随后便是半宿枯坐,无法成眠。
秦素的脚步越加迟缓,心里也有些发沉。
颍川旧事,她其实已经知道得差不多了,不过,这一切还很不够,那个圆形还缺了好几个角,而这其中,银面女便是最大的缺漏。
第497章 树下人
自回到青州后,秦素便无一日不在关注着这个神秘的银面女,可银面女却突然消失了。
阿忍与阿臻轮流值宿,每夜都守在东萱阁的院门外,等着银面女出现。然而,东萱阁内外一片安宁,那个银面女就像是从不曾存在过一般,再也没出现过。而那几个挪出府外、得了时疫的使女,秦素也一直叫周妪盯着,这么久以来也是毫无异样。
秦素现在便在怀疑,银面女是否已经滑脱了?
按理说,秦府内宅所有使女的动向,周妪都是头一个知道的,东萱阁里少了个使女,这种事情不可能不惊动到她。但是,就凭银面女在府中手眼通天的势头,她溜走的可能性也未必不存在。
秦府有她的帮手,很可能还不少,其中最要紧的一个,便是阿谷在临死前交代的那个“贱人”。
能被银面女叫做贱人的,一定是女子。而这个女子,应该还在银面女之上。
这个贱人,到底是谁?
怀着满腔的心思,秦素在山道间踽踽独行。
晨风拂面,捎来了微温的水气。她抬头看了看天,天色依旧带着些昏暗,云层郁郁积于山巅,仿佛一面浊水倒扣于头顶,只这样看着,便叫人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秦素转开眸子,往两旁看去。道边长了许多杂树,枝叶横斜,叶子也胡乱生长着,将她的视野搅得凌乱。
后山的道路不及前山齐整,地面上也没铺石头,唯土路而已。
秦素一面撩开迎面而来的树叶,一面抬头张望。
前方数十步远的地方,那棵高大的银杏树夹在一片浓荫之中,如鹤立鸡群,叫人无法忽视。
那里便是约定的地点。
秦素提起裙角,正欲上前,却猛然顿住了脚步。
银杏树下,居然立着一个人!
一身淄衣如浸夜色,素袜芒履,白襟似月华流霜。一阵大风陡然掠过,他漆黑的发在风里飞舞起来,勾勒出一道道写意的墨线。
秦素的呼吸瞬间停滞。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张大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
李玄度!
银杏树下站着的,居然是李玄度!
他回来了?!
秦素下意识地举起衣袖,揉了揉眼睛,再度抬眸张望。
银杏树下的男子还在,那一身淄衣,也仍旧是她记忆中的模样。
不是幻觉,亦非梦境。
真是李玄度。
他回来了。
此刻,那个总爱穿着一身淄衣、披散着满头墨发做仙人状的的妖孽,确实正站在离她十余步之遥的地方,显摆着他的绝代风华。
秦素很想翻个白眼,然而却没成功。
在一切身体的反应来临之前,她首先听见的,是自己的呼吸。
急促、响亮、深重,每一下口唇间的开合,都对应着一记更加响亮、更加深重的心跳。
在那个瞬间,秦素甚至有种错觉,这整座九浮山乃至于她眼前的天地十方,都在应和着她的呼吸,与心跳。
眼前的翠荫、远处的层云,还有这满世界喧嚣的夏时山景,在她的呼吸声中,在她一下又一下的心跳里,全都不存在了。
她的眼睛,只看得见银杏树下的那一抹玄影。
淄衣似水、清华耀目,如破夜的流星、如穿空的利箭,猝不及防间,一下子便扎进了她的心。
胸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钝痛,秦素不由自主后退半步,耳畔似响起了热血奔流的“哗啷”巨响。
那声音,响彻天地。
她抬起手,捂住了胸口。
随后,她的耳畔便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轻快而敏捷,像是小鹿踢踏,在泥径上响起回音。
直到很久以后秦素才发觉,那是她的脚步声。
她居然……在跑。
提着裙子,挽了长发,轻盈得像一缕掠过山间的风,向着那个立在树下的身影飞奔。
她的脚步声惊动了他。
也或许,他早就发现了她,却一直故意不肯回首。
谁知道呢。
秦素已然管不了那许多了。
那一刻,她的心已然先于她的头脑欢快地跳动着,如击鼓一般地鸣响;而她的身体则先于她的心,以一种意无反顾的姿态,奔向了那个人。
她已经死过一次了。
她没什么好怕的。
向前飞奔着的时候,秦素脑海中划过的,便是这些念头。
而就连这些念头甚至也是含糊不清的,被迎面而来的风吹成了碎片。
此刻的她,一点也不关心自己在想些什么,更没办法去弄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她遵循着身体的本能,不停地迈动着双腿,如同被漩涡吸引的水滴、又像被灯火诱惑的飞蛾,奔向了前方的那个身影。
“咚”,一声不轻不重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山路上,激起了一阵回音。
那是她撞进他怀里的声音。
在这个声音里,两个人的身体同时震了震。
那个瞬间,秦素甚至根本就没注意到他张开的、包容的双臂,亦未看清他瞬间点亮、满是欢喜的眼眸。
她只是一头扎进了那个久违的怀抱。
脸颊紧贴胸膛,两手合拢于他的腰间。
一切都显得那样的自然而然,就好像横亘于两人之间漫长的离别,从不曾存在过。
秦素本能地阖上了双眼。
脸颊边是弹滑有力的肌理,带着宜人的温度,透过夏日的薄衫,紧紧贴合着她。清浅的松针般的气息瞬间将她包围了起来,她甚至来不及感知掌下的那一带劲腰,便已是一派醺醺然。
“阿素……”发顶处传来了李玄度的声音,轻若拨弦,每个字都拨上了秦素的心尖儿。
她的心莫名轻颤了起来,随后是她的身体,没来由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他的声音唤醒了些什么。
便在这一刻,思念,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多么可笑,又是多么的无理。
分明在不曾见他的时候,她也并不如何想他。
可是此刻,他的人就在她的跟前,与她呼吸相闻,甚至交缠环抱,而思念,却在这一刻来临了。没有任何可以追逐的轨迹,更没有多少脉络可循,这种叫做思念的情绪,瞬息间便将秦素的胸臆填满,再迅速冲破身体的囚笼,将她从上到下紧紧包裹,让她根本无法挣脱。
第498章 唤阿素
有一点惶恐,有一点迟疑,然而秦素更多感受到的,却是一种如身在云端、令人身心愉悦到忍不住颤栗的茫然。
你这厮怎么才来?
我差点被人掳走你晓不晓得?
我受了很重的伤你晓不晓得?
我的名声也差点毁了你晓不晓得?
心底里涌起一阵酸楚的痛,复又是微温的暖、轻柔的甜,再又变成针尖般的痛、流水般的忧伤……
那个瞬间,秦素有点昏头胀脑,被无数翻涌的情绪弄得几乎喘不上气,也无暇分辨到底那一个才是她真正的想法。
她只是放任自己沉浸在这情绪中,无比迷恋地呼吸着熟悉的气息,感受着来自于另一个人的、让她觉得格外舒适的体温。
周遭的一切都变得不那么重要,唯有眼前这具温暖的怀抱,还有他弦音般轻唤的一声“阿素”,化作了她心底深最大的回响。
她有许多话想要说,也要许多问题要问,想要让他听听她的经历,然后再问一问他在这数月间都做过了些什么。
那个瞬间,许多许多的言语汇集在舌尖,争先恐后地想要挤出她的唇齿。
然后,秦素便张开了口……
“讨厌!”
那像是她的声音,来自于极远的地方,飘渺得如同一句梦呓。
那真是她的声音么?
秦素有些茫然地想道。
柔软、娇媚、甜腻,简短而缠绵的两个字,像是情人间最亲密的呢喃,还带着几分鼻音,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简直绵软得叫人酥到骨头里去。
秦素委实羞于承认这声音来自于她,纵然那确然便是她的声音。
“我来晚了,阿素……”李玄度的声音响了起来,回应着她莫名而出的那两个字,就像是完全听懂了她未曾说出口的无数话语。
他的声音仍旧清润如弦,却又莫名地有些嘶哑,干涩得如同喉咙被烧干了一般。
随后,便有温暖的手掌落在秦素的发上,有些迟疑地,却又满是怜爱地,轻抚着她的发丝,宛若轻抚着这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秦素没有说话。
方才那两个字,像是为她鼓涨的情绪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而他温暖的手掌,则让更多的情绪自这个突破口中宣泄而出。
她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突然间便有种什么也不愿想、什么也不愿做的感觉。
将脸深深地埋进眼前宽阔的胸怀里,她鼻息间满是清浅的松针味道。那个刹那,她被一种安全而温暖的感觉包围着,几乎都有些困倦起来。
天色微明,东边的天空泛出了一线白光。而在这林木密集的后山,在高大的银杏树下,女子的灰裙与男子的淄衣缠在一处,一如她飞散的发丝落满了他的衣袖,调皮地,与他的发丝纠结成线。
李玄度的视线,长久地停落在他的衣袖上。
那上头,缠着她细柔的发,丝丝缕缕、缠缠绵绵。
他的心也像是被这发丝绕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