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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欧洲-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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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们特别有爱心的人,根本就不会成为幼教人员。这是个良心、爱心的工作——好
像不需要什么外在的监管嘛:我们明明知道,孩子数目越少,他所得到的照顾越周
全,我们就不多收人,品质自然就维持了。”

    一个大人带两个半孩子,猫川幼儿园就一直维持着这个比例,而维持这个比例
还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要求把孩子送来的父母多得不得了。大概十个孩子中,
猫川只能收一个。那么这选中的一个是凭什么标准呢?

    “第一优先给单身的妈妈———没结婚的,守了寡,或者离了婚的。这样的女
性受迫于环境,不得不出去工作赚钱,我们就为她照顾孩子。

    “第二优先是给外国人——不懂德语的外国人,或者异国通婚、母亲不讲德语
的家庭,我们就收,希望给孩子一个学习德语的环境,免得他将来进幼稚园或小学。
不懂德语,会受别的孩子的排挤,成为受欺负的第二代。

    “至于纯瑞士家庭、有父有母的,我们就少收了。在那样的家庭里,通常母亲
‘应该’抚养孩子,如果母亲坚持要外出工作,他们就只好另外请专人带孩子了。”

    下午六点,姬若的母亲铁青着脸一阵风似地卷了进来。上了一天班,又赶着来
接孩子,她显得劳累而紧张。

    “我根本没结婚,”她一面帮姬若穿大衣、系鞋带,一面说,“安东尼没等姬
若出生就走了,现在他所负的责任就是每月五十法郎克,刚好够我买一张火车月票。
还好有猫川幼儿园,要不然,姬若和我只好靠救济金生活了。”

    姬若快乐地搂着妈妈的脖子,摇着小手跟每个人说再见。

    “孩子虽小,敏感得很,”安琪等他们走了才说,“你别看姬若还不到两岁,
她却很知道她来这里的原因和华安不一样。华安轻松地来,华安妈妈还和他玩几分
钟之后才离开,他来这里是为了有其他小朋友跟他一块玩,可以学讲德语,下午妈
妈来接他回去,天气好的时候,早早就接走,到外面去玩。姬若知道她是非来不可,
因为妈妈要出去赚钱养她,她不来这里,妈妈就不能赚钱,事态严重。所以小小姬
若就不那么轻松愉快……”


                   ※      ※      ※      ※      ※


    一个五岁大的男孩,长了一脸雀斑,探进头来问:

    “丹尼有没有来这里?”

    这该是幼稚园大班的孩子了。我想起台湾的幼稚园竞争着教孩子英语、算术等
等“才艺”的事情。问安琪他们的幼稚园“教”些什么?

    “我们的孩子没那么‘早熟’。一个三岁多的孩子,我们大概教她怎么样自己
穿衣服。四五岁的教他怎么样系鞋带。基本上,幼儿园是因材施教的。如果安德烈
的手指运作特别笨拙,我们就跟他玩玩具做的穿针引线的游戏,让他练习手指操作。
汉斯如果特别躁气,蹦来蹦去一分钟都坐不住,幼教人员大概就陪他坐下来描一张
画,让他定定心。

    “有一个中国女孩,听说是上海来的,不会一句德语。我们一方面跟她多说话,
一方面教她玩几种瑞士小孩最喜欢玩的游戏;她只要会了这几种游戏,就可以马上
和其他小孩玩在一块,不至于因语言而觉得孤立。她才来一个多月,现在已经和别
的孩子玩得很好了。

    “每一个孩子都有不同的个性、不同的特点;幼教人员看准了他的特点而去亲
近他、启发他。幼稚园是一个‘玩’的地方,不是‘教’的地方,就是启发,也要
从‘玩’中得来。”


                   ※      ※      ※      ※      ※


    猫川幼儿园在瑞士德语区是个相当典型的幼儿园,它有设备、有专业人员、有
品质,最重要的,整个幼儿园的运作有工作人员的爱心与责任感为基础。当然,幼
儿园也反映出一些问题:幼教人员的待遇偏低(虽然她们没有怨尤),以及妇女在
就业与家庭之间的抉择等等。

    反观台湾的幼儿教育,单看一项报导——百分之九十的台北市幼儿园都不合格
——就令人忧心不已。瑞士的孩子们得到的是什么样的照顾?台湾的孩子们呢?瑞
士大部分的妇女仍旧留在家中作母亲——喂母奶、带孩子到草原上翻滚、教孩子唱
歌。少数的孩子上幼儿园,也有受过专门训练的保姆看护。台湾的妇女,尤其年轻
的一代,大多放弃了母亲的专职——不喂母奶,孩子交给保姆。而所谓保姆,多半
只是一个有时间的妇人,丝毫没有对幼儿教养的专业知识,爱心更不可知。

    台湾的年轻、受高等教育的妇女为了工作而忽略母职当然是一个残酷而迫不得
己的抉择。如果社会能够建立起母假制度,让职业妇女休假一年去照顾幼儿,或者
容许她在孩子四五岁之后重新进入工作的市场,她就不需要把孩子交给不称职的保
姆,苦苦地抓住不敢放手的工作。

    如果台湾的社会做不到“给我们的孩子他自己的母亲” , 那么它至少也应该
“给我们的孩子一个好的保姆”,一个好的幼儿园:有安全的设备、家的气氛、专
业的保姆、启发性的、快乐、活泼的环境。在我们高谈什么同步辐射器、中文电脑、
世界大同之前,是不是应该先照顾好我们家中那个有胖胖的小手的孩子?



  阿  敏



    没有人注意角落里那两个人。他们一身武装,背着短机关枪,两手放在随时准
备射击的部位。天晚了,疲惫的旅客意兴阑珊地走向登机口。两名瑞士守卫的眼睛
像隐藏的探照灯、不动声色地巡视整个机场大厅。

    这班瑞航飞机自马德里起飞,稍停苏黎世,终点是瑞典的斯得哥尔摩。飞机在
航道上滑行,一辆草绿色的坦克车像幽灵一样冒出来,在五十公尺以外护航,直到
飞机起飞了,才掉过头去。

    机舱内却有热哄哄的气氛。粉腮媚眼的空中小姐捧着一篮巧克力糖让客人取用。
巧克力糖用金澄澄的锡纸包着,拿在手上闪闪发光,像一枚硕大的金币。空中小姐
又优雅地递给每个人一本瑞航杂志。杂志的纸质光滑柔腻,触手有绸缎的感觉。免
税商品的广告美得令人怦然心动:“这五盎司的香水。带给你一秋的气氛。”图片
中是满山的红叶,红叶丛中一栋美丽的房子。

    实在是很晚了。又是短短的飞行,我尽量避免给邻座搭讪的机会。避免目光的
接触。所以当邻座的男人为我开了头上的灯时,我只是淡淡地说了声“谢谢”,低
着眼帘,不去看他一眼。

    可是低垂着眼帘,仍旧看见了他的手,他巨大的手,粗糙的皮肤上长着坚硬的
茧,是一双在风中雨中烈阳下用力的手。很久没就近看过这样的手了,尤其在这昂
贵的、飘着咖啡浓香的客舱里。

    忍不住看看他的脸,黑发浓眉之下,一双清澈的黑眼。我说:“你一定很饿了!”
我的餐盘还没有完全打开,他已经从主食吃到甜点、面包、乳酪、饼干,像卡通里
的白兔啃红萝卜,一样一样咔嚓进入嘴里,一样一样吃掉。

    他有点难为情地笑了,笑起来的眼睛竟然透着儿童般的稚气。“中午没吃饭,”
他说,“现在当然吃得特别痛快。”

    我一时冲动,想把自己的晚餐也给他,又忍了下来,这是哪门子妇人之仁,莫
名其妙。阿敏,来自德黑兰的阿敏,却打开了话匣子。

    “你可以说我是逃出来的。在西班牙作了一年事。不逃出来会怎么样?我想,
没有什么好下场吧!我家在两年之中死了三个人。哥哥被枪杀了,妹妹还不到廿岁,
被关到牢里,说她在学校里批评柯梅尼。有一天爸爸接到通知,要他到监狱里去认
尸,对,认领妹妹的尸体。怎么死的,不知道。她没有穿衣服,只是用一块白布卷
起来,一身都是小刀刮的伤口——

    爸爸当天晚上心脏病发作,就死了。

    剩下我跟妈妈,妈妈要我走,无论如何要走——”

    “先生,您要来点红酒吗?”

    “我是德黑兰大学英文系毕业的, 毕业之后当翻译。 那个时候读了赛珍珠的
《大地》,很感动,觉得中国人和波斯人一样,古老的民族特别苦难,有一种特别
的忧伤。南美的马奎斯也是一样,他写的《百年孤寂》——啊,你看过伊朗的作品
吗?”

    我摇摇头。

    “我们有个很着名的诗人。海非兹,大概是最好的波斯诗人了,我到瑞典之后
想办法寄一本给你好不好?你知道,我们都是亚洲人呢,吃米饭的民族,彼此了解
应该比欧洲人容易一点……”

    我写着自己的地址,麦克风的声音盖住了阿敏的声音:“我们现在飞越汉堡,
您的左前方是丹麦,有前方就是瑞典,此刻的高度是三万公尺……”

    “为什么要离开西班牙呢?南方人不是比较温情吗?”想象中北国的瑞典应当
是冰天雪地的,如何善待一个吃米饭的亚洲人呢?

    “因为听说瑞典比较容易谋生,你知道,”阿敏似乎在自言自语,说话给自己
细听,“我不能再用妈妈的钱。打仗打了这么多年,吃的东西都快不够了。她到黑
市去买美金偷寄给我,要用宫价十二倍的价钱,她没有钱。”

    机舱里红灯亮了,旅客熟稔地开始系安全带,快要降落了。我心一动,问他:
“你说你在瑞典有伊朗朋友?他们会来机场接你吗?”

    阿敏潇洒地摊开手说:“不会,他们不知道我要来。”

    “那么抵达瑞典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你会去找他们吗?机场进城还要四十
分钟路呢!”

    阿敏沉默了,我也沉默着。

    怎么又是一个道德难题?反正我自己也要进城,为什么不邀阿敏坐我的计程车?
他不会有钱住旅馆的,我又何尝不能为他付一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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