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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蓝的风俗就是如此,谁家要是有人过身,那甘蓝送别调里的锣鼓一定要响三天三夜才能停,一般演奏者分两班,一班累了另外一班就赶紧接上,除锣鼓外,吹鼓手班里还有唢呐和笙梆铙钹,北方人听不惯缠绵悱恻的调子,连最凄凉的送别调也是由如泣如诉的唢呐吹出,配合着锣鼓的悲壮和铙钹铿锵的气势,把人热闹地送入黄土中埋葬。
一曲送别调奏完,甘蓝城里热闹起来,人们陆续赶到金家吊唁,一个晚上的功夫,灵堂已经设好,家宝的大幅遗像挂在客厅中间,他的黑色杉木灵柩停在客厅正中,供桌上摆了满满的肉和果品,两支巨大的白蜡烛正缓缓流泪。
丫头们把叶芙蓉扶了起来,为她擦干净了身子,穿上麻布孝衣,在髻上插上白花,小蓝又端了碗粥,哀声道:“少奶奶,求你了,你就吃点吧,你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这样下去顶不住的啊!”
叶芙蓉脸上没有一点生的气息,她呆呆地看着前方,眼神茫然,目光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小蓝又说了一遍,见她仍是没有反应,便小心翼翼地舀了一勺,把粥往她嘴边送。
叶芙蓉总算有了反应,她迅速把头扭过去,把面前的东西当成毒药,小蓝始料未及,手一抖,粥全撒到地上,丫头连忙拿了抹布来擦,小蓝泪水涟涟道:“少奶奶,你不要这样,你就吃点吧!”
叶芙蓉看都没看她一眼,沉默着走到院里,靠在廊柱上痴望着天空,小蓝连忙跟了出来,见她竟然慢慢坐在卧榻上,旁若无人地看起书来。小蓝和几个丫头跪了满满一地,苦劝她吃东西, 叶芙蓉丝毫不理会,好似已跟人世隔开。早有老妈子跑去叫了金继祖来,他气呼呼地走进院内,冲小蓝她们怒骂道:“一群没有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好,来人,给我把她的手脚按住,就是死灌都要让她吃!”
四个丫头连忙把她按到卧榻上,小蓝憋了满眶泪水,颤巍巍地端着碗来喂,叶芙蓉把眼紧闭上,头偏到一边,金继祖上来捏住她下巴,喝道:“快点,给我灌!”
小蓝手一抖,差点把碗掉在地上,见金继祖对自己怒目而视,赶快把粥塞进她嘴里,谁知粥刚进去,又被她一点不漏吐出来,还吐了金继祖满手,金继祖勃然大怒,掐住她的脖子,“你这么想死是不是,我成全你!”
“哐当!”小蓝手中的碗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扑通跪倒,“老爷,您放过少奶奶吧,我一定劝她回心转意!”
金继祖见大家抖抖索索地看着自己,也觉得刚才有些失态,他拿着老妈子递来的帕子擦擦手,又整了整衣服,咳了一声道:“你们今天如果不能让她吃东西,你们自己也不用吃了,反正养着你们这群东西也是糟蹋粮食!”
自始至终,叶芙蓉都在直直看着洋槐树上一只跳跃的灰色麻雀,当麻雀高高兴兴地找到什么东西飞走,她的目光才怅然地越过树梢,投向天空悠游的一朵白云,白云的形状像一只巨大的白蝴蝶,穿着灰蓝的外衣翩然欲飞,它的脚下踩着亮丽的红霞,那翅膀更显出非凡的美丽。
那一刻,金继祖的咒骂,小蓝和丫头们的哭泣,竟都成了前世。
正午的阳光十分温暖,一遍又一遍送别调后,唢呐声突然拖出更长的调子,好似有人在凄厉喊叫。叶芙蓉的心突然揪紧,她以为自己已经心如枯木,没想到还是会这样疼痛,这首是母亲死后那晚吹鼓手奏了一夜的《黄泉冷》,那一夜,似乎总有一个尖利的声音响在她耳畔,告诉她一个事实,从此,再没有人为她挡去风霜。
小蓝她们已经放弃了劝说,也没有人再哭泣,大家围着她沉默地跪着,都深深低着头,任阳光在额前逼出颗颗汗珠。
“呦……,你们这是闹得哪出啊,都在罚跪么,你们还真倒霉,伺候这样一个死性子的主子!”随着尖利的一个声音,三太太和二太太手牵手进来了,三太太先把手松了,回头笑道:“姐姐,你小心着点,这少奶奶家的门槛可高着呢,你别摔着了!”
二太太脸上涔涔冒着汗,她一边用丝帕擦着,一边笑道:“妹妹,你就别挖苦人家了,先把老爷吩咐的事情办好再说!”
三太太哼了一声,“这个不正经的老东西,没想到他也有制不住的女人,我高兴都来不及,要我帮他来劝,真是做梦!”
二太太叹了口气,走到卧榻边坐下,朝小蓝她们笑道:“你们先下去歇着,我跟少奶奶说说话。”等她们起来退下,她捉住叶芙蓉的手,轻笑着,“新媳妇,没想到会出了这样的事情,你的命还苦,不过命是天定的,咱们要争也争不过,你还是别倔了,老爷也是为你好,现在兵荒马乱的,你一个女人在外面怎么有活路,还是跟金家添个孙子,保你一世吃穿不愁。我是自己的肚子不争气,要不然老爷也不会这样冷落我。新媳妇,你饿着不要紧,可千万别饿着你肚子里的孩子,那你的罪过可就大了!”
三太太站在明暗的光影里,脸上竟有些鬼魅的味道,她冷笑一声,“饿死算了,让那个老东西白想一场,最好是马上把他气死,以后咱们几个女人自己当家,省得他骑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我算是看透了,天下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这个老东西坏事做尽,竟然还活得这么滋润,也没见老天把他收了去!”
二太太摆摆手,“妹妹,你就少说两句吧,你没看新媳妇都成这样了!”
三太太俯身在她脸上打量一会,见她紧闭双眼,脸色竟如白纸一般,呵呵笑道:“真快成死人了呢,你难道真要下去陪那傻子,我就不相信你跟他有什么感情,还是那老东西一直在打你主意,你不愿意从他。我告诉你,女人的身子给男人碰过就成了残花败柳,不值钱了。当年我嫁过来不也闹腾过,闹一闹还是委委屈屈过到现在。好死不如赖活着懂不懂,我就不相信那老东西没有伸腿的一天,你现在死了,只赚了副厚棺材,要是你再撑几年,在老东西那里撒个娇什么的,说不定金家都成你的了!”
二太太啐了她一口,“妹妹,你说的什么话嘛,她是老爷的儿媳妇,老爷怎么会……”
“ 怎么不会!”三太太笑得泪水纷飞,“那个老东西什么事做不出来,你以为那几个漂亮丫头是怎么不见的?”她凑近叶芙蓉,在她脸上狠狠捏了一把,“你自己瞧瞧,新媳妇这么漂亮,还是他自己看中的,他怎么会舍得这口鲜嫩的不吃,把她供在家里当菩萨!姐姐,你别傻了!”
良久,她把泪水擦去,冷冷地看着叶芙蓉,“我们话已经带到了,你要死要活我们随便你,反正跟我们半点关系都没有!”她突然恶狠狠地说:“说不定你死了我们的日子更好过,我就不信老东西会死在我后面!”
说完,她把二太太一拉,转身就走。老妈子连忙为她们把门开了,三太太突然回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仍如雕塑般的叶芙蓉,在旁边的水缸舀起一瓢水,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兜头朝她泼去,叶芙蓉淋得满身是水,顿时从卧榻上惊起,三太太嘿嘿一笑,“还没死嘛,没死就起来吃东西,你要再装死我等下再来浇!”
看着两人迤俪而去,小蓝和丫头们才回过神来,赶紧为她擦脸换衣服。叶芙蓉却仍然一脸木然,眼中如死水一潭,再狂暴的风都激不起任何波澜。她听任她们换好衣服,朝天空看了一眼,转身回到房间躺下。
当一阵又一阵疲倦袭来,叶芙蓉罔顾小蓝她们的呼喊,昏昏然进入梦乡。
魑魅魍魉横行的黑夜一点点吞没了光明,月也成了若有若无的一点存在,在凛凛风中把自己重重包裹,希望,凄清长夜里,能得到温暖,反射出曾经的光明。
也许是吹鼓手都疲累不堪,送别调已然一声声衰落,一入夜,唢呐和铙钹都停了,只剩长长的锣鼓声在甘蓝城上空飘荡,如魂魄恋着自己的身体,一圈又一圈来回检视,久久地,不忍离开。
两辆吉普车停到金家大院门口,在门口的牛耳立刻拉长了声音喊道:“程司令赵军长到!”屋内的人一听,立刻来了精神,吹鼓手鼓足了气,把唢呐吹得震天响,当锣鼓接上他的节奏,铙钹也响了起来,刚刚沉默下去的金家大院顿时又热闹起来。
金继祖老远迎出来,拱手道:“这要我怎么过意得去,我还没登门拜谢程司令的援手之恩呢,程司令,赵军长,您先请屋里坐!”
程行云满脸凝重,根本没有答腔,径直走到灵堂前烧香,把香高举着拜了三拜,赵军长和刘副官也上前拜过,旁边披麻戴孝的长工连忙答礼,赵军长嚷开了,“怎么没见他媳妇出来答礼,是看不起咱们么!”
金继祖脸色骤变,管家连忙赔笑道:“你们是金家的贵客,怎么敢看不起呢,我们少奶奶伤心过度,昨晚竟要上吊殉夫,幸亏我们发现及时,好歹把条命捡回来了,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现在正昏睡着……”
没等他说完,赵黑熊把腿一拍,“他娘的,她有什么想不开的,好好地寻什么死,一个傻子也值得她赔上条命!”他看着程行云,眼中有些疑惑,“司令,事情有些不对啊!”
程行云没有回答,转向金继祖,脸沉了下来,“金老板,不是你逼的吧?”金继祖慌忙辩道:“程司令,您说哪里话,她是司令要的人,我保她还来不及,怎么会逼她呢。您放心,经过昨晚那事,我已经派人严密看守,不让她有机会再寻死!”
赵黑熊插在他们中间,“你别那么多废话,先带我们去瞧瞧那女人!”
金继祖有些为难,皱眉道:“刚才丫头来说过,她仍睡着没醒。”
程行云二话不说,直接绕过他走向后面,刘副官和赵黑熊连忙跟上,金继祖见势不妙,给管家递了个眼色,两人也紧紧跟在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