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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现在已经了解您了,”亚历山大终于平静地开口道。“很久以来,您便已厌倦自己的职务或者厌倦卡斯塔里,或者受到渴望进入世俗社会的折磨了。您便作出了决定,更多地顺从自己内心的声音,而不顾及卡斯塔里的条规以及您的职责,您还感觉不必再信赖我们,不必向教会组织寻求指点和帮助。纯粹出于礼貌和减轻良心负担,您才给我们呈上了一份您明知我们不可能接受的申请,因为您还认为可供作讨论。我们就假设您的反常行为颇有理由,您的意图也很值得尊重,因为我实在想不出别的说法。然而,您心里既已产生了离去的思想、渴望和决定,内心已是叛徒,您又怎能继续默默留在游戏大师办公室这么长久,而且看上去仍在无懈可击地执行职务呢?”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与您讨论这些问题,”玻璃球游戏大师仍以不变的友好态度回答说,“我来就是要答复您的每一个问题。我既已决定走一条自己的自我道路,也就决定不待您对我的处境和我的行动有相当程度的了解,绝不离开希尔斯兰和您的寓所。”
亚历山大大师沉吟了片刻,迟疑不决地问道:“这话的意思是说,您期待我赞同您的行为和计划吗?”
“啊,我完全没想过会得到您的赞同。我希望和期待的是您的理解,当我离开时,可以带走我对您的一份敬意。这将是我离开我们教育学园的唯一告别方法。我今天已经永远离开了华尔采尔和玻璃球游戏区。”
亚历山大大师又把眼睛闭上了几秒钟,好似被这个不可理解的人用猝不及防的消息震昏了。
“永远?”他终于问道。“那么您永远也不再回工作岗位了?我不得不说您真会搞突然袭击。倘若允许我问的话,我有一个问题:您现在如何看待您自己,您还是玻璃球游戏大师吗?”
约瑟夫·克乃西特取出自己携带的小盒子。
“直到昨天我还是游戏大师,”他回答,“今天我把印章和钥匙奉还到您手里,这也就卸下了担子。它们全都完整无损。如果您去玻璃球游戏学园视察的话,您也会看到那里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亚历山大大师缓慢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子。他显得疲惫不堪,似乎突然变老了。
“盒子今天就留在这里吧,”他干涩地说。“如果我收下印章就算接受您辞职,那么我还得提醒您,我并没有那么大的权限,至少要有全部领导成员中的三分之一赞成才行。您过去一贯很重视老传统和老形式,我也没有能力很快发现新形式。也许得请您稍作停留,等明天我们继续讨论时再说!”
“我完全听候您的吩咐,尊敬的大人。您已认识我许多年,知道我一向敬重您。
请相信我,这一点丝毫没有改变。您是我离开卡斯塔里之前唯一想辞别的人,而这不只是因为您是行政当局的最高领导人。我现在已把印章和钥匙交还给您,我希望您,大人,当我们讨论完一切问题后,也把我参与团体时的誓词加以废除。“
亚历山大以悲伤和探索的目光迎向克乃西特的凝视,忍住了一声悲叹。“请您现在离开吧。您让我操心了一整天,又留下那么多思考材料。今天就到此为止。我们明天再进一步交谈。明天中午前一小时左右还请再来这里。”
亚历山大大师请克乃西特离开,他的手势显得很有礼,却也显得勉强,不像对待同事而像对待完全陌生的外人,这种客气比他的任何言词都更使玻璃球游戏大师心里难受。
片刻之后,侍者来请克乃西特进晚餐,把他领向一张贵宾餐桌前,随后说,亚历山大大师要静坐较长时间,今天晚上也不想见客。又告诉克乃西特,客房已替他准备好了。
玻璃球游戏大师不经通报突然来访,使亚历山大大师感到措手不及。自从亚历山大大师以最高当局名义写了复信之后,他当然料到克乃西特迟早会出现在希尔斯兰,也想到可能面临不太轻松的讨论。他却万万没有料到,这位一向堪称是服从、彬彬有礼、谦逊、宽容等美德典范的克乃西特大师,居然有朝一日事先不与行政当局商议便擅自闯来挂冠求去,居然以这种令人震惊的方式,彻底抛弃了一切习惯和传统。这些都是他原本认为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无论如何,他得承认,克乃西特的行动、声调、谈吐方式、礼貌态度仍然一如往日,然而,克乃西特所叙述的内容和精神,全是多么可怕、无礼,又多么令人震惊,嗅,全都是彻底反卡斯塔里精神的啊!凡是近来与这位大师见过面谈过话的人,都无法怀疑他有病,或者因工作过度而情绪冲动,以致失却了自制能力。就连最高当局最近派去华尔采尔进行详尽调查的代表,也回来报告说,未见一丝一毫生活混乱、无秩序或者懒散的情况,工作上更未见任何懈怠迹象。事实尽管如此,但是这个可怕的人,昨天还是同事间最受爱戴的人物,今天却突然跑来丢下盛放印章的锦盒,好似丢弃一只旅行提箱,并且声称自己已不再是玻璃球游戏大师,不再是最高行政当局的成员,不再属于教会团体,更不再是卡斯塔里人,他匆匆忙忙赶来,原来只为辞别。这是亚历山大就任宗教团体最高职位以来所遭遇的最艰难最恶劣的处境,因而要让他保持外表镇定,实在难上加难。
他该怎么办呢?他应当采取强暴措施吗?譬如把游戏大师软禁起来,并且立即,就在今夜,就向行政当局全体成员发出通知,让他们赶来开一次紧急会议,这样做行吗?会有人反对吗?难道这不是最合情合理的手段吗?是的,这么做无可非议。
但是他内心却有些东西在暗暗反对。这种措施的结果究竟是什么呢?对卡斯塔里一无好处,对克乃西特是一种极大的凌辱,至于他自己,最多也不过是稍稍缓和困境,不必单独面对如此让他为难的问题和不再单独担负责任而已。如果说,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挽救这件不幸事情,还有任何可能性可以唤回克乃西特对卡斯塔里的荣誉感,也许唯有一条途径,也即通过私下交谈的方式,或许能够改变他的主意。他们两人——克乃西特和亚历山大,必得面对面地进行一场艰苦的斗争,没有其他人可以替代。亚历山大如此思索时,这才不得不承认克乃西特的做法:避免与他本人已不承认的行政当局继续打交道,直接与自己进行决赛和辞职,归根结蒂是正确的,高尚的。这个约瑟夫·克乃西特呀,即或在做这类大逆不道的可恨之事时,也依然举止得体而不失风度。
亚历山大大师最后决定依赖自己的说服力,而不去动用全部行政机器。直待作出这一决定后,他才开始思索整个事情的种种细节,首先他向自己质疑,克乃西特的行动究竟有理还是无理,因为克乃西特竟然迈出如此令人难以置信的一步,虽然可怕,其诚实性和正直性却是无可置疑的。于是他便开始对玻璃球游戏大师的大胆计划进行分类研究,并且对照教会组织的条例作着细细分析,这正是他最擅长的工作,分析的结果让他e己也大吃一惊,事实上克乃西特并没有违反规章,也没有破坏教规。几十年来,的确没有任何人实践过这条规定,然而规章上确实写着:凡是宗教团体成员,人人均可随时获得自由,不过辞职者必须同时放弃自己一切特权,也必须离开卡斯塔里教育团体。如今克乃西特交还印章,提出辞呈,走向世俗世界,确乎作出了骇人听闻的可怕的反常事情,不过他却并没有违反那一条规定。尽管克乃西特的行为不可理解,从规章制度角度却找不到任何违法步骤,而且他不仅没有背着最高领导人行事,反而过分拘泥字面规定,亲自来到他面前宣布决定。——然而,为什么这样一位受尊敬的人,宗教团体的栋梁之一,要作出此类行动呢?亚历山大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行动才对,因为克乃西特的计划,不论怎么分析,无不具有背叛性质,世上有无数不成文而同样神圣的不言而喻的道理,自己该怎样运用成文的规章来禁止他的计划呢?
亚历山大听见一阵钟声,便中断了自己无益的思索,先去沐浴,又做了十分钟呼吸运动,随即试图在就寝前静坐一个钟点,以积蓄精力和恢复平静,他不愿再想这件烦人的事情。
第二天上午,一位青年工作人员把克乃西特大师从宾馆带到最高当局办公室,有幸成为一睹两位长者行礼风采的见证人。尽管这位青年早已司空见惯大师们静坐和修炼情况,但是这两位长者互相问候的表情、举止和语气却令他颇感特别,其中有些见所未见的、不同寻常的东西,一种过分的聚精会神和沉着镇定。这位青年向我们描述说,当时的情景不像是两位可敬的同事惯常问候的样子,往常他们见面时大都轻松愉快,像参加典礼或者庆祝活动似的,尽管偶尔也会像在比赛彬彬有礼和互相谦让。这回却不同,主客相见好似陌生人相逢,好像有一位远道而来的著名瑜伽大师前来拜会宗教团体领袖,意欲与他一较高下似的。两人的言语和举止都十分谦逊和谨慎,两人的目光和面容看似平静、专注而沉着,却充满了一种隐秘的紧张气息,好像两人都在发光或者都充了电流一般。我们这位目睹者没能看到和听到两位长者会见的后来情况,因为他们很快便从办公室消失不见,大概是进了亚历山大大师的私人书房,两人在那里连续呆了好几个钟点,始终不允许别人打扰。我们下面提供的材料,全都得自特西格诺利议员先生在多次不同场合的讲话,因为约瑟夫‘克乃西特后来曾向他透露了当年谈话的若干内容。
“您昨天真让我吃了一惊,”教会组织的领导人首先开腔道,“我几乎失去自制力。这也使我把您的事大致考虑了一遍。当然,我的立场没有改变,我是宗教团体成员和最高行政当局成员。根据我们的规章,您有权辞去官职和退出宗教组织。